變遷
看着姬婵看着話本陡然變深的眼眸，宋珺瑜止不住有些後悔。
姬婵是怎樣的人，宋珺瑜心中其實早就明白，和她的憊怠安逸不同，姬婵極為律己，時時刻刻仿若一根繃緊的弦，兢兢業業，鮮少耽于玩樂。
宋珺瑜以往覺得姬婵還小，小孩子刻苦上進一些不是壞事，但如今姬婵已經是大姑娘。
人活着，學會休息也是必學的功課……
姬婵如今生病需要修養，宋珺瑜知道她的性格，若是沒人盯着，指不定又會偷偷趕出去忙碌，倒不如看些話本子，也好轉移下注意力。
幸好，姬婵并不會駁她這師父的面子，姬婵似是有些詫異地望了宋珺瑜一眼，還是抿着唇接過了她手中的話本。
宋珺瑜看着姬婵翻看着話本的模樣，一時間心中又生出了一種怪異感：姬婵如今這眉心蹙起的穩重模樣，看話本都看出了看賬本的感覺……
宋珺瑜覺得這應該是是姬婵鮮少看話本的原因，或許看久了，沉浸進了劇情裏面，姬婵會釋然一些。
宋珺瑜一邊在旁邊努力修煉，一邊偷偷觀察着姬婵的模樣，随着時間的流逝，姬婵的眉心卻是越皺越緊。
等到宋珺瑜修煉結束，蹙着眉頭的美人似乎按捺不住心頭的困惑，擡起頭望向宋珺瑜，對着話本上點了點，示意宋珺瑜過來看——
“師父，為何話本子裏的這位師父戀慕徒兒會被三界不容？可我接觸過外界的仙門，有些修者甚至會殺了徒弟的道侶霸占徒兒……”
姬婵美目盈盈，眼眸裏充滿着明顯的困惑。
她是真的有些不解：她能看出宋珺瑜對她的蓄意勾引不是不觸動，宋珺瑜也坦率承認了這一點，偏偏宋珺瑜卻像是有什麽東西隔閡在其中，克制着不願意遵循本心……
宋珺瑜被姬婵的話震懾了一下，她很想八卦一下是哪家的修者這麽炸裂，但想着正事，宋珺瑜強行按捺下了心頭的沖動——
果然，這三十年來，姬婵還是接觸了一些這個世界崩壞的事情……
“有些事情發生了，并不代表就是對的。”
宋珺瑜眼眸閃了閃，她現在并不敢再将姬婵當小孩子看待，斟酌了一會辭藻，才小心開口——
“因為這在我看來是一種變相的欺侮。”
“這本冊子裏，身為師父，在眼界、閱歷上遠遠高于徒弟，卻仗着徒弟年幼，利用徒弟對師父的依賴，将其美化成戀慕，然後對徒弟行不軌之事，本身就是一種無恥的行徑！也幸而徒弟最後醒悟，手刃了這禽獸師父……”
姬婵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，縱然這缺席的三十年導致姬婵的三觀可能有一些偏，但幸好現在糾正還不晚。
“那……若是如同這本冊子一樣，徒弟一直有自己的決斷，能分辨自己的心緒，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麽，是她先戀慕師父的呢？”
姬婵若有所思，拿起另一本冊子，眼眸轉深，繼續開口：“這樣也為您所不容嗎？”
宋珺瑜沒注意到姬婵将稱呼換成了‘您’，看了姬婵手中的另外一本冊子一眼，微微嘆了口氣：“這本冊子裏的師徒倒是一對苦命鴛鴦。”
“但小婵，話本終究是話本，話本子裏的人，為了情愛可以抛卻所有，奮不顧身。但現實中除了情愛，還有更多重要的東西值得我們去守護。而且，情愛并不是生活必須，錦上添花的才叫兩情相悅，若是一廂情願，那便是困擾了！”
“還有一些人，就像你師父我——”說完這番話，莫名的，宋珺瑜不敢對上姬婵的視線，幹咳了一聲，垂眸開口：“你也知道我素來憊怠，總能在生活中找到樂子，并不會全心限于情愛……”
宋珺瑜就差直接表明自己不會成為戀愛腦了。
但她相信縱然她沒有只說，依照姬婵的聰慧，一定能理解她話裏藏着的意思。
果然，姬婵不負她的期望，聞言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：“我知道了！”
姬婵明白了宋珺瑜不受勾引的症結所在：最近她被宋珺瑜醒來這件事沖昏了頭腦，确實有些操之過急了。
至于宋珺瑜刻意表明的那些婉拒的話，姬婵并沒有往心裏去——
宋珺瑜現在說這些實在是太遲了些。
或許她就是宋珺瑜口中那種會為了情愛抛卻所有的人，畢竟她也是在認識到宋珺瑜才意識到，她以往的“所有”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東西。
在宋珺瑜身邊，縱然沒有滔天權勢，她卻能過上心安的、甚至稱得上快活的生活。
這樣的生活，值得她抛卻一切。
她其實不明白宋珺瑜為什麽會有這些古怪的想法，給她自身套上諸多枷鎖。畢竟這個世界奉行的一向是弱肉強食的道理，想要的便要去奪。
但姬婵不得不承認，也是宋珺瑜的這種種特質，才讓她被宋珺瑜吸引。
宋珺瑜醒來的時間太短了，被拘在房間靜養，并沒有徹底意識到她如今的變化。
而且宋珺瑜最近已然被逼到了極限，再逼着她說不定會适得其反，倒不如如同第二本冊子上寫的那樣，先讓她緩一緩，慢慢讓她感知到自己如今的變化，讓宋珺瑜慢慢對她改觀……
心中下定了這樣的決心，姬婵決定哄着宋珺瑜慢慢來，但該上的眼藥還是要上。
因而，姬婵在乖巧點頭之後，又目光殷殷地看着宋珺瑜，似是欲言又止。
“怎麽了？”
宋珺瑜不解望着姬婵。
“我知道這樣不好，但師父過兩日就會和鄭複師叔接觸……”
姬婵咬緊下唇，看了宋珺瑜一眼：“我記得幼時有段時日鄭複師叔試圖求娶師父，但……五年前，鄭複師叔已經同王念結為了道侶……”
姬婵刻意省略了鄭複逃，王念追中間一長串的糾葛，只說了結果。
果然，宋珺瑜被她的話吸引了注意力，差點沒拿穩手中的話本，滿臉震驚地看向姬婵：“鄭複和王念結了道侶？！”
宋珺瑜感覺自己的三觀受到了極大的沖擊。
仔細一想，王念會喜歡上鄭複似乎也不奇怪，鄭複模樣出衆，這些年來不忘來處，一直在看顧着夜國……
宋珺瑜還記得初見王念時小姑娘瘦骨嶙峋的模樣，從沒想過鄭複會和王念會在一起，且她昏迷前一點兒也看不出鄭複對王念有男女绮思……
果然，她昏迷的這些年，實在是錯過太多東西了！
宋珺瑜心中感慨，感覺到了一種背刺：她剛剛說完師徒戀的壞話，鄭複就用實際行動打了她的臉。
至于姬婵為何會說這個例子，宋珺瑜并不覺得姬婵是故意的：她善良溫婉的弟子估計之前從沒想過這方面，經她引導洗腦，才察覺到了異樣，或許是因為這件事，鄭複在姬婵心中的形象開始幻滅……
但宋珺瑜也不好意思逮着鄭複說壞話，因為在她心中的鄭複雖然有時候想法奇特了一些，但并不是那等邪淫之徒，或許其中有隐情。
因而，宋珺瑜轉移了話題：“門內其餘人呢？他們是什麽情況？”
姬婵的傷用不了幾天就會徹底康複，宋珺瑜打算那時候再去和清平門其他人見面。
之前不覺得如何，如今經由鄭複這件事沖擊，宋珺瑜竟産生了一種近鄉情怯之感。
姬婵倒是又恢複了乖巧的模樣，一五一十将這些年其餘人的情況講給了宋珺瑜聽——
“季陽師叔為了打敗仇人柳夭，還是老樣子，成天去秘境歷練，鮮少回山，修為已經抵達金丹中期。”
“白池師叔的父親前些年渡劫失敗隕落了，白池師叔傷心欲絕，突然就治好了口吃的毛病，林英師叔那段時間陪他下山歷練散心，回來後兩人便成了道侶，這段時間白池師叔也搬了過來，成天同林英師叔待在一起，兩人都到了金丹後期。”
“錢長老還是老樣子，這些年他愈發不愛回山門，上次見他已經是五年前了。”
“還有，”姬婵觑着宋珺瑜的臉色，小心翼翼開口：“您的父親十年前閉關出了岔子，萬長老給他渡了一半修為，縱然度過了關隘，但很可能日後再也無法醒來——”
宋珺瑜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，微微垂下了眼。
她已經想起了記憶裏清平門經歷的一切，也知道岳林在百年前為了救那些被放了魔種的國家，和清平門衆人如若飛蛾撲火一般奔赴在各地，受了不少傷。
這些傷在進階的時候被激發出來，宋珺瑜其實已經做好了岳林難渡這次進階的準備，不然岳林在閉關前不會交付宋珺瑜這麽多東西。
百年前的岳林其實欽慕宋珺瑜的養母宋绮羅，只是顧忌着宋绮羅洛國聖女的身份，一直隐忍不言，而萬長老這些年對岳林的心思大家都知道……
這些上一輩的人，縱然凋敝到只剩幾人，但他們卻是真真實實不計個人得失、用性命去維護過這個世界。
以前想着振興清平門很大一部分是因為系統的任務，但如今記起了往事之後，宋珺瑜卻是發自本心想要重振清平門的輝煌——
“為衆人抱薪者，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。”
有了宋珺瑜這番談話之後，姬婵對宋珺瑜的态度仍舊親昵，但終于開始注意起大防，不再在宋珺瑜面前現出不着寸縷的模樣。
宋珺瑜總算是松了口氣。
雖然姬婵有時候對她還是有些過分親昵，讓宋珺瑜覺得有些不自在——比如說姬婵喜歡給她挽發，同她十指相扣，笑盈盈望她，湊到她耳邊說話，摟她的腰……
但民間關系好的女子通常都會做這些動作，宋珺瑜反思了一下，覺得問題在于自己：小婵一片赤誠，自己會覺得不自在，是自己因為姬婵的容色心猿意馬、把持不住的原因，怪不到姬婵身上來。
若是連這些動作都不允許姬婵做，姬婵鐵定會覺得自己對她生了嫌隙，依照她的性子，估計會暗自極為傷心。
幸好，宋珺瑜煎熬的日子也并沒有持續太久。
三日之後，姬婵身上的傷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結了痂。
宋珺瑜這才知道，姬婵居然已經抵達了元嬰期！
仔細算起來，整個門派，如今只有金丹期的宋珺瑜修為最低……
宋珺瑜忍不住生出了危機感，修煉愈發刻苦。
但修煉的同時，宋珺瑜也不知怎的，總有種隐隐的感覺覺得自己的修為并不止金丹期。畢竟她縱然調用不了太多靈力，卻發現昏迷期間，她的靈府裏突然生成了一片純白的空間。
她參透不了這片空間，卻隐隐察覺到其中蘊藏着極為可怕的力量，宛若天地法則一般蒼茫浩渺。
而在宋珺瑜再恢複一些力氣之後，在她的翹首期盼中，第四天一早，恢複了一大半的姬婵給宋珺瑜披上披風，終于帶着宋珺瑜出了房門！
鄭複：你清高！你了不起~！！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