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殿
清平門處在群山山坳之間，周圍三面環山，就那幾座洞府，來來回回一眼便能望到底。
宋珺瑜原本以為三十年的光陰，再怎樣也不會變化太突出，直到姬婵帶着宋珺瑜禦劍騰空，一起觀看着如今的清平門，宋珺瑜才發現現在的清平門已然今非昔比，再也看不出曾經那個破落小門派的影子。
如今的清平門有了極為牢固的護山大陣，華光氤氲，即便是元嬰大能來了，一時半會也突破不了。
在原來的基礎上，清平門又區分了外門內門，房屋屋舍井然，各個區域規劃極為明顯，有了議客、集會、練功等各個區域。
整個門派的布局極為合理，宋珺瑜的洞府被放置在了內門的核心位置，俨然是門派的最中心。
如若不是周圍的山川河流依舊，宋珺瑜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清平門。
“師父，您覺得如何？”姬婵在身後小聲開口：“若有不合心意之處，師父直言便是，說來奇怪，我原本想要挖空面前的那座山，但那座山上似乎有禁制……”
如今的姬婵幾乎已經恢複了魔王的大部分修為，都暫時破不掉那種禁制。
“這是詭崖山，”宋珺瑜低着頭，微微嘆了口氣：“我爹閉關前說無論發生了什麽事，都不能破壞那座山……”
宋珺瑜回答着姬婵的話，思緒卻飄了很遠，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姬婵跟她允諾時候的場景，那時候她才剛剛收養小婵不久，當時的小婵別別扭扭說只讓她收一個弟子，承諾會努力幫她興盛門派。
宋珺瑜原本以為一切只是一句孩子的戲言，答應姬婵也只是哄着她，卻沒想到姬婵這麽多年一直為此在努力，甚至将清平門建設成這般模樣。
宋珺瑜的鼻頭忽然間便有些發酸。
既為姬婵覺得自豪，又無比愧疚——清平門要建成這般規模，需耗盡極大的人力物力，這些年姬婵想必吃了不少苦。
“小婵，你真的很厲害！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太多，能收下你當弟子，真的是我的福分……”
宋珺瑜吸了吸鼻子，認真地誇贊出聲，只覺得彩虹屁都無法描述清她的心情，她是真的覺得自身的運氣超級好，居然遇到了這麽完美的弟子！
“師傅過譽了。”
姬婵聞言似是松了口氣，微微彎起了唇，她看似沉穩，眼眸卻明顯明亮了一些，宋珺瑜便也明白，聽到她的誇贊，姬婵心中也是高興的。
姬婵的飛劍落了下來，帶着宋珺瑜前往了議事廳，因着姬婵之前一直瞞着宋珺瑜醒來的事情，除了鄭複夫婦和萬長老二人在，其餘人都下了山。
“并非他們不聽你的話，”鄭複看到宋珺瑜醒來了也極為高興，一邊傳音給下山的其餘人，一邊怕宋珺瑜因為其餘人違背她的門令、在戰亂時期下山而心煩，朝宋珺瑜解釋道——
“如今山下極為混亂，世間戾氣橫行，縱然沒法像先輩那般護山河清平，大部分弟子都來自民間，我們總要襄助他們回護他們的親朋……”
說着鄭複忍不住看了姬婵一眼，其實這件事也是姬婵默認了的。
不像宋珺瑜那樣努力想要将弟子們都護在山中，姬婵更贊同大家下山歷練，提升自己的本領，但姬婵顯然沒和宋珺瑜解釋這點……
鄭複畢竟來自皇族，見識多了皇族的傾軋，不得不多想一些。
這些年宋珺瑜昏迷，是姬婵帶着清平門一路走到了如今的境地，大家都隐隐以姬婵為主，新進門的弟子甚至不知道有宋珺瑜這號人物，只認姬婵。
且這些年姬婵将宋珺瑜養在院子裏，設下了重重禁制，誰也見不到宋珺瑜，鄭複又目睹了宋珺瑜被柳夭擊中，之前縱然不願意相信，心中已經默認了宋珺瑜活不過來的事實，因而這些年雖然姬婵某些做法和宋珺瑜的理論相悖，鄭複也并沒有阻止，但如今宋珺瑜回來了……
鄭複的眼眸不由得深了一些：如今的清平門早已不是當初的破落門派，已經吞噬了當年紫陽盟的大部分勢力，在當地有了名聲。
若是這兩人師徒相争，争奪清平門，他肯定是支持師妹宋珺瑜的……
“師父莫要擔憂，鄭複師伯說得有道理，”姬婵在一邊接話，一邊輕聲道：“魔王回了魔界，魔界勢亂，近期仙界會相對太平。”
姬婵的話乍一聽極為正常，鄭複聽着卻總覺得有些古怪——明明是姬婵默認的決定，經由姬婵這麽一說，倒像是鄭複是這麽認為的了。
鄭複微微皺眉，有點想跟宋珺瑜介紹下這些年的事情，至少讓宋珺瑜心中有些提防，便見到姬婵又道：“說起來，師父剛醒，聽聞鄭師伯已和師伯母結為道侶，特意讓我準備了賀禮。”
說着，姬婵又從乾坤袋裏拿出了禮盒遞給了鄭複。
宋珺瑜如今的思想也發生了改變：她以往拘着衆人不讓他們下山，是想要亂世中求一份安穩，但安穩并不是祈求便能來的，只有不斷強大自身實力，才能覓得想要的一切。
因而宋珺瑜如今并不怎麽在意弟子下山的事情，倒是被姬婵這番話吸引了注意力，心中有些汗顏：多虧了姬婵處事妥帖，她見鄭複居然沒想起禮物的事情來。
但既然姬婵準備了禮物，宋珺瑜看着鄭複的視線便又變得理直氣壯了起來。
而鄭複對上宋珺瑜望着他的揶揄視線，也忘了腦補出來的奪權的事情，紅着臉垂下頭：“就……就你知道的這般，我和念兒在一起了！”
鄭複越說越臉紅，又一次感覺到了先前被王念追着跑的窘迫感，倒是王念大大方方往前一步，朝着宋珺瑜行了一禮：“少掌門！”
“小嫂嫂莫要多禮！”
見到鄭複神色清朗，不再同以前一樣時常呈現郁窒之态，王念也不像以前那般膽小怯懦，可以想見這段關系裏，兩人必定極為和樂。
只有好的感情，才會促使兩人成婚之後能變得更好。
因而宋珺瑜的祝福便顯得愈發真心，朝着鄭複拱了拱手：“恭賀師兄覓得佳偶！”
鄭複的臉一下子變得極紅，眼眶也不由得有些濕潤，這些年來，清平門就是他的家，他成婚的時候宋珺瑜沒有出現，原本以為再也看不到這個師妹，卻沒想到有朝一日再次見到宋珺瑜。
大庭廣衆之下流淚未免有點丢臉，尤其是他現在座下也收了幾個徒弟。
幸而，王念看出了他的困窘，借口有事，拉着他到了一旁。
歷經生死關頭，故人重逢，宋珺瑜眼眶也有些紅。
姬婵盯着她看了一會，不願意她為外人流淚，輕笑出聲：“我那幾個弟子都在門外候着了，師父可要見一見？”
“你讓他們過來了嗎？”
宋珺瑜立即被姬婵的話吸引了注意力，緊張地捏起了乾坤袋：“可我還沒有準備好見面禮……”
“哪能讓師父破費？”姬婵彎起唇，從乾坤袋又摸出了幾個寫了姓名的盒子，遞給了宋珺瑜：“師父的禮，給我一人就夠了，無需贈與他們。”
宋珺瑜有些啼笑皆非，沒好氣瞪了姬婵一眼：她知道姬婵自小粘人，卻沒想到她如今連她弟子的醋都要吃，忍不住搖頭嘆了口氣。
不過想着姬婵一向妥帖，準備的禮物應當都是最合适的，宋珺瑜便省了再準備禮物的心思，接過了姬婵手中的禮盒：“算我先欠着你的。”
她本以為依照姬婵的個性，會說出推辭的話來，卻沒想到姬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似是想起了什麽快樂的事情，微微勾起了唇：“好！我尋時機再來向師父讨要！”
宋珺瑜也不知怎的，明明姬婵的舉止并沒有什麽異樣，宋珺瑜卻驟然生出了一種感覺，覺得自己就像是被猛獸盯上的小禽，背後倏地生出了一絲寒意。
宋珺瑜摸了摸脖頸，并沒有将這件事往心裏去，努力擺出和藹可親的模樣，望着從外頭走進來的姬婵的五個弟子。
姬婵向來要求嚴格，能入她眼的弟子自然不凡。這五個弟子都生了一副好相貌，只是看起來極為板正，處事一板一眼，行了禮，領了禮物之後就恭敬地站在一旁，連擡頭都不敢。
他們怎麽這幅模樣，是小婵苛待了他們嗎？
宋珺瑜忍不住轉頭看了姬婵一眼，對上她的視線，姬婵自然露出一個笑，容色曜曜，一如往日一般溫和賢良。
這樣溫和乖巧的姬婵，對待弟子必定不會太嚴苛，不過小婵本身天賦超凡脫俗，這幾個孩子經她言傳身教，估計很有壓力，便會表達得緊張一些，就像曾經那些跟着姬婵學醫的李家村孩子一樣。
氣氛一下子似乎陷入了僵局，宋珺瑜也不知道如何是好，逮着其中一個臉色蒼白、看起來只有十多歲的少年，詢問出聲：“你便是柳峰吧？聽聞上一次你被魔獸咬傷，現下可好一些了？”
宋珺瑜不提魔獸咬傷的事還好，一提柳峰的臉不由自主又白了一些——
那天他被魔獸咬傷的傷勢本來不重，他師姐就可以料理，但師父又進了寝殿看昏迷的師祖，每次見着師祖，師父整個人就會變得極為壓抑，出來之後便會加倍訓練他們五個人，大家都要脫一層皮。
師父在寝殿呆的時間越長，心情就越不好！
因而師姐想了個馊主意，在他被魔獸咬傷的傷口上又下了一層毒，借口無法解決，搬來了師父。
誰能想到，一向處事渾然不驚、似是任何事情都不放入心間的師父，那天在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居然晃了神，于是原本在表皮的毒鑽進了軀體，縱然于身體無礙，他這一段時間的臉色都不怎麽好。
現在想來，當時應當就是感覺到了師祖即将醒來，所以師父才會那般失态。
想起來之前平素寡言的師父那“不能纏着你師祖，也不能太冷淡，舉止要端莊，但不能打扮得太好看，可以展露天資，但不能太出風頭……”等一系列叮囑，柳峰就覺得極為頭大。
師兄妹在來之前，普遍以為師祖會是一個比姬婵更嚴格挑剔的長輩，畢竟她能教導出這般恐怖的姬婵……
然而，師祖看起來并不像想象中那麽恐怖，她臉上帶着讓人舒心的笑意，眼眸澄澈如同貓兒一般，讓人一看便心生親近，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師父在她面前都像是變了個人一般，臉上帶着極為明顯的笑意。
柳峰入門這麽久，見到師父笑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，總覺得師父明明是修真界的青年人，身上卻有一種垂暮老者的氣度，讓人不由得心生敬畏，還是頭一次見到師父笑得這般歡喜。
柳峰偷偷地看了宋珺瑜一眼，察覺到一旁姬婵似是無意般掃過來的視線，腿一抖，不敢不回答宋珺瑜的提問，只能顫抖着聲音小心翼翼開口：“好些了，多虧了師父及時施救。”
“你這孩子，莫要這般拘謹。”
宋珺瑜聽着柳峰顫抖的聲音，有些啼笑皆非：“我生得真的有這般吓人嗎？”
“師祖、師祖花容月貌，有仙子之姿……”察覺到師父的視線又瞥過來好幾次，柳峰絞盡腦汁想着既不熱絡，又不冷淡的話，聲音裏再次發起了抖。
“好了好了！”
宋珺瑜不想再逗弄這緊張的可憐小徒孫，無奈地笑出了聲：“你莫要慌張，明日來我這一趟，我瞧着你身上還有些餘毒，替你備些藥。”
“多謝師祖！”
柳峰明顯松了口氣，鹌鹑一般垂下了頭。
宋珺瑜坐回到椅子上，姬婵也跟着坐在了她旁邊，望向幾位弟子：“師祖乏了，你們改日再來請安。”
看着幾個弟子松了口氣，如蒙大赦一般出了大殿，宋珺瑜心中那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愈發深厚，忍不住摸了摸臉，從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被小弟子們避之如蛇蠍。
或許，這一屆年輕弟子歷經戰亂，比先前的弟子們要膽小一些……
鄭複和王念不知去做什麽了，一直沒回來，大殿裏只剩下了宋珺瑜和姬婵。
宋珺瑜抿着唇，正在思考着打進年輕弟子隊伍的方法，便見到姬婵湊了過來，嘴角抿起，捧住了宋珺瑜的臉，似是渾不在意笑道——
“師父很在意這些弟子？”
姬婵語氣聽起來尋常，然而宋珺瑜這些年接觸下來，哪還不明白姬婵最介意什麽？
“有些在意，因為這畢竟是我清平門的小輩，也是你的弟子——”
宋珺瑜已經習慣了給愛醋的姬婵順毛，邊說着，宋珺瑜轉過身，也捧起了姬婵的臉，迎着姬婵眯起的眼，笑着捏了捏姬婵漂亮的臉頰——
“但我天下最在意的，還是我僅有的徒弟，最最漂亮、能幹的姬婵大寶貝……”
殿外的鄭複（被王念揪着耳朵，一臉委屈）：“為什麽不允許我回大殿？我要揭露姬婵的狼子野心……”
王念恨鐵不成鋼，翹了翹下巴，指着殿裏逃出來的弟子們，咬牙切齒：“夫君，你想死嗎？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