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年第一天,初陽照着瑞雪。我們在港口碼頭卸貨的壩子上碰面了,随便擺了兩張桌子,幾杯茶,在兩軍對陣的情況下進行談判。
李貴鋒元帥一臉的大胡子,憑着身後的四萬大軍睨視着我與春小哥。
“想不到昔日豎子,居然投靠大雅一個嬉皮,還發跡了呵!”語言裏很是不屑。
“我一向忠心淡月國主,身擔重任那是受主上所托。這位越洋學士,身賦異禀,才華橫溢,來我淡月輔助國主,也是我淡月之福。到是李元帥,與大雅奸黨為伍,貪利圖權,私自帶兵入侵他國,陷我淡月大好男兒于危險之境,元帥不反省自身過失卻一上來就指責他人,氣量何在?”
春小哥義正嚴辭,到沒受到李元帥的刺激。
“區區小兒,無功無名,有何資格來教訓我?”
“李将軍言重,你我皆為老相識,依這情份上,老夫得說句公道話。”殷老将軍打斷了争執:“信陽春大人這般勸你也是一片好心,只是語氣上多有冒犯。還望李元帥胸懷大量,回頭是岸。”
“殷家老兒,多年不見,你出招是越發厲害了,這一回兵不血刃便折我三千将士,我李某還真是不得不佩服。看你面子上,我就不跟這兩個小輩計較了!”
“李元帥過獎了,可是這出妙招并非出自我之手,而是貴國的輔政學士越洋先生的傑作。唉,實話說,我們都老啦,這是個年輕人人才輩出的時代了。有句話怎麽說來着?長江後浪推前浪,前浪死在沙灘上,是這麽講的吧?越洋學士?”
“呵呵,難得老先生還記得這句戲言。”
“我家岩兒受你教誨甚多,我也不免受些影響。”
“越洋學士?哦,我想起來了,聽說裴相也是折翼于你的手中?”
李貴鋒雙眼一眯,到做出一副想起我是誰的樣子。
“這可不關我事,是他多行不義必自斃而已,被群衆舉報,朝廷公審,如今在采鹽場忏悔,那也都是他咎由自取,我可什麽都沒做。”
“看你年紀輕輕的,能讓裴相都着了道還不留痕跡,理應也是個厲害的主。老夫今日也想領教領教,你這位越洋學士是如何厲害法!”
李貴鋒一掀桌子,一把刀抽了出來,架在我脖子上。
當下所有人大驚,春小哥也拔刀相向。
“哼哼哼……唉——”我笑了起來,附加一聲嘆息。
“你笑什麽?”
李老頭,沒看到我驚恐的表情很失望麽?
“我在笑,我這輩子得多不招人待見,每逢認識個新面孔,大都會被人拿刀架脖子上。不過,很奇怪的是,我一直活得好端端的。”
“你……到是好膽量。”
“李元帥,我也就是想奉勸你一句,歸順總比殺頭強,如果你肯認個錯,服從國主的調遣,從大雅退兵回去,我們保證你官照做,錢照拿,兵照帶,如何?”
“老子為什麽打天下,就是想當皇帝,如果你讓那個五歲小孩讓位于我,我到是可以考慮。”
“大膽,你也太猖狂了!”春小哥橫眉怒豎。
我攔着要發飙的春小哥,“別激動,他手裏還捏着四萬多的淡月精銳,的确有猖狂的資本。要不然我們就不是跟他談判了,而是直接将他拿下了。”
“你到是很明白形勢。”
“既然将軍有這個提議,我也有個條件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。”
“講!”
“想國主讓位于你,也不是不可以,但條件是,你得打得贏我們在坐三人。”我指着春小哥,韓啓書,和我繼續說:“見你年紀大,我們也不欺負你老人家,你可以召集你旗下職位千夫長以上的将領五十人,我們三對你五十,雙方比劃比劃。而在雙方之中,其中誰先倒地,無一人站立的一方,就算輸。若我們輸了,這國玺大印,以及淡月國主的寶座就是你的。但是,要我們贏了,你就必須聽從我們任意處置,如何?”
“越洋,你怎麽這樣,要死也不能拿國主以及淡月開玩笑!”
“安心啦!不就一個賭注嘛!”
李元帥一愣:“此話當真?”
“不信的話,那就立字據為證,可好?”
“一言為定!”
決鬥約在了正午,地點在南門碼頭。
春小哥朝我不停地叽叽歪歪,而身穿朝服的小雅月卻拉着他:“這一回,聽越洋學士安排的吧!”
他稱呼我為越洋學士,就說明,這一道他是以國主之名下的聖令。
春小哥不說話了,韓大姐他們卻坐不住了。我跟韓啓書吃完午飯,屏蔽掉一幹人的反對,扛了三把太師椅曬冬日的太陽。
樊汐坐在第三把椅子上,沒說話,握着我的手,順便靠在我的肩上。
“你不反對我?”
“你肯定有制勝的理由,我相信你!”
“喂,越洋,樊大哥,你們……膩歪能不能別拉上我來旁邊圍觀?”
“那不行,等下決鬥就要開始了,你可不能丢下我逃之夭夭!”
“那春小哥……”
“他去跟倩倩告別去了,等下就來!”
“越洋,我還從來沒跟人打過架,你說我行麽?”
“你不行,沒人行了!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就好!”
正午,四處黑鴉鴉都是人,殘破的城牆頭上,船沿上,擠滿了兩國的士兵,附近還有不怕死,大膽出來圍觀的百姓。
3VS50的決鬥……太稀奇了。所有人認為,我們敢接受這種實力懸殊的比試,要不是我方太強大,要不就是我們太欠扁。
而很多人都認為,我們是輸定了,人家五十個高級軍官,個個都是武藝高強的主,我們這邊,春小哥好歹會點功夫,我跟韓啓書就是兩個文弱軟書生,哪裏有勝算,只有挨揍的份。
對面三十米遠,站着五十幾條大漢。個個磨拳擦掌,有的不畏寒冷,脫光了上衣,露出結實閃亮的胸肌,大有把我們大卸八塊的趨勢。
趁對方的兄貴們曬胸肌,我們則掏出了簡易防毒面具帶上,春小哥納悶地接過來,問:“這是在幹嘛?”
對方人馬也納悶:“你們臉上挂的蛐蛐兒盒子是幹嘛?”
我隔着面具甕聲甕氣的笑:“哥幾個都是靠臉吃飯的,怕你們武藝高強,總得讓我們護好臉嘛!
對方的人一聽,認定了我們就是輸定了的慫貨,放松了警惕,開始哄笑起來。
四周圍觀的士兵也随之哄堂大笑。
春小哥在哄笑之下,不屑地想把防毒面具扔到一旁,我攔着他:“戴上!等下你就明白了。”
他雖然疑惑,但還是聽從了我的勸告。
為了公平起見,雙方約定由殷老将軍與淡月軍的一位高級文書當裁判。他們站在場外,拿着紅色的令旗。
“預備!”
面對強敵,春小哥拿刀的手都在顫抖。
“別緊張,慢慢來!”稍稍安慰了他一下,轉頭跟韓啓書咬起耳朵:“準備好了?”
“嗯!”
“開始!”
令旗一揮,四肢發達的胸肌漢子們轟隆隆地向我們沖了過來!
“啊呀呀呀……”
我咧個去,好壯觀!
“啓書,準備!”
我算着時間,看對方離我們只剩二十米、十米。
“動手!”
春小哥跟踩了彈簧一樣立馬飛了出去!
而我跟韓啓書拿出袖子裏藏的幾根管子,點燃了,丢了出去!
砰!砰!
随着兩聲巨響,管子爆炸了,爆炸産生的沖擊波在小範圍內掀起了一陣黃色的蘑菇雲,接着黃霧随着風,将這片碼頭壩子罩得是鋪天蓋地。
“啓書,你下藥是不是過猛了?”
我整理好被氣流吹得淩亂的頭發,順便拍掉頭發跟衣服上面的黃色粉末。
“不是你讓我再多放一點的麽?說怕量不夠的話,炸出來的氣波就跟放屁一樣,沒有威力!”
“這……可你這也加得太狠了點,算了,回頭我們再調試調試。”
這煙霧彈猛得連對方的人影都看不見了。飛到一半的春小哥見狀,趕緊跑了回來。
“你們怎麽都不跟我說一聲,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?”
“麻藥呗!你剛剛那是情話綿綿無絕期,我們怎麽好意思打斷你?”
“……”
“愣着幹嘛,走,補刀去,見着沒倒的,全部敲暈,一個不留!”
這時,煙霧已略散開了一點。對面的五十幾條大漢,包括李大胡子,估計已吸了足量的麻藥,啪啦啪啦地倒了下去。還有稀稀拉拉幾個抗藥型的,還勉強站着。
我去碼頭邊女人們常常洗衣服的地方,撿了兩根被遺忘的棒槌(剛剛曬太陽的時候就盯了半天了),扔給韓啓書一根。然後走到這些沒倒的漢子們身邊,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來看,他們身上的每塊肌肉都不聽使喚了。
我舉着棒槌用淡月話大聲喝道:“兄弟們,要不你自己倒下,省了一頓打,要不就乖乖站着,等我一人補上幾悶棍。”
還沒被麻翻的李元帥,指着我,開口就想罵。可舌頭已經不聽使喚。
“類……介缺了大德的,竟用如此下流的招數,公平何在……”
“都說了雙方誰先倒地,無一人站立的,就算輸,字據上寫得清清楚楚的嘛!”我掄圓了棒槌,補了一棍:“再說了,你簽字畫押前也沒規定決鬥的方式呀?那麽你還管我用什麽招數?”
他趴在地上,想掙紮着起來,一邊還不忘狠狠地說:“你這人詭計多端,真是陰險異常,難怪裴相會栽在你手裏……”
“唉,這只能說,又想當國主又不多用點腦,怪得了我麽?元帥,對不起啦,你要再不倒下我就只能不客氣啦!”
“你下手吧!我決不向你這種奸詐小人妥協!”
裁判殷将軍笑呵呵地舉起手,正想宣布比賽結果。
“慢着!”
一句童聲大喊打斷了所有人的動作。
“小姬?壽寶?”我收回了手,将棒槌扛在肩上:“你們怎麽下來了?”
小姬換回了聖月姬的服飾,同樣,壽寶也以雅月帝身份同行其側。他們身後跟着的是那一百來號內廷尉。
“聖月姬!”
“是聖月姬!”
“聖月姬竟然來大雅了!”
“國主也來了!”
愕然的淡月軍衆将領,紛紛下跪,匍匐在這兩個弱小的孩子面前。剛剛還熱鬧的四周,忽然變得雅雀無聲。
“李貴鋒!”
小姬來到了大胡子的面前,扶起這個趴着的壯漢,李貴鋒沒有力氣,也沒有勇力站起來,保持跪拜的姿勢面對這個表情平靜卻莊嚴肅穆的小女孩。
這虎背熊腰的漢子,跪着都跟小姬站着持平,卻在這一個弱小的女孩的注視下,禁不住顫抖起來。不知是藥效的問題,還是心理的問題。
“……罪臣李貴鋒,拜見聖月姬大人。”
“李大人犯了什麽罪,要自稱罪臣呢?”
大胡子抖得更厲害了。
對于淡月人來說,聖月姬是一種神一樣的存在,不單是一種象征,也因為傳說中的無所不知,人們看見她,更像是以她為鏡,審視自己的內心。大多內心有愧的人見了聖月姬,就像被扒了衣服一樣,心存尴尬。
由此可見,李大人的內心定是惶恐不安的。
“我……”他看了一眼五歲的國主,卟咚一下,整個人終于完完全全,五地投地地趴了下去。
“臣,犯了叛逆之罪,求國主責罰!”
雅月帝雖然是年幼,但常年的深宮争鬥令他在政治方面,卻是有超越年齡的早熟。
“李大人為什麽想要帶兵來大雅呢?”
“……主上,罪臣帶兵出走實在是逼不得已。朝中貪腐之重,已難以想象,屬下之兵可算得上是淡月之精銳,精銳之軍都已是數月發不出糧饷,何況其它。罪臣曾求過裴相與兵部,奈何最後糧饷一事都是不了了之。臣實在不忍心眼睜睜地看着跟着我多年的生死兄弟挨餓,這才與鄰國丞相歐陽昭相謀,換取其它的出路。”
船上一大票将士一聽到他們主帥這話,紛紛忍不住眼圈紅了起來,偷偷地抹着淚。離家謀生,風餐露宿,以命相搏,只為求頓口糧,養活一家父母妻兒。
人家過得也是真心不容易,我在心理默默施舍我的同情。
“求主上開恩,元帥也是為了我們才犯下的大錯。元帥是好人吶!”
将士們紛紛跪在地上,為主帥求情,大胡子李貴鋒低着頭,更是無言哽咽。
“可惜,好人卻走了糊塗道,與虎謀皮,自取滅亡。”站在他身後的我,嘆息道。
而卻雅月帝眼睛紅了起來,忍着眼淚低低地說:“我也挨過餓。在宮裏,我也試過被人遺忘,餓到哭了,也不知道去哪裏找食物。那種感覺我知道。好了,謝謝你跟我說這事,我現在總算知道他們想殺我的原因了。”
李貴鋒驚訝地看着的國主,難以想象這個五歲的孩子之前經歷過了什麽。
“你願意再效忠于我麽?我保證以後好好治國,不再讓你們挨餓了!”
稚嫩的孩子吸吸鼻子,挺直了腰杆向這個漢子保證。
李貴鋒震驚了!
這個中年人身上背負着的某些壓力,一下子消失了,他看着這個孩子,趴在地上,猛然痛哭了起來:
“主上仁慈,乃我淡月之幸啊!國主萬歲!”
淡月叛軍們一聽這信號,紛紛跪于地上,于是折騰這麽久,淡月叛軍又變回正規軍了。
冬日正午的太陽照在這些背井離鄉的軍人臉上,煥發着讓人說不清卻激動人心的光彩。頭上的陰霾一掃而空,臉上綻放的是終于可以回家團聚的喜悅。
他們異口同聲,将從軍時的誓詞連喊了三遍:“國主萬歲,國主萬福!我願效忠國主,守護淡月,戰至身亡,生死不屈!”
小壽寶,不,現在的他,應該是雅月帝。這位淡月年幼的國主瞪大眼睛,驚喜地看着四周,微笑地享受着某種力量——讓無數英雄盡折腰,身居萬人之上,衆望所歸的力量。
“李大人,請別再忘記你的誓言了。”小姬微微地笑着,突然張開雙手,伸上天空,以一種更為莊嚴的聲音大聲喊起:“以我聖月之力,佑我國主,願淡月千秋萬世,永盛不衰!”
天空中,突然變得暗黑陰沉!
所有人都大驚失色!剛剛還很明亮的太陽,霎時失去了溫度。
“太陽!看,太陽被天狗吃了!”
我迎着刺眼的光,看到太陽慢慢被陰影吞食。
是日蝕!
令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,日蝕竟然會在小姬的喊聲後産生!還是小姬知道這個時間點會發生日蝕,故意出現的?不論是哪種情況,這也巧得有點不可思議了!
太陽的光慢慢地暗淡,最後只剩了一彎新月的形狀。那正是淡月的标志!
“神跡,這真是神跡啊!”
所有人都驚呆了,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天空,我也一樣。
忽然感覺我的衣袖被人扯了兩下。
低下頭,小姬站在跟前,晃晃悠悠地靠在我身上,仰着臉,一副虛弱的模樣。
“聖月姬的力量消失了,從現在開始,我再也不是聖月姬了。之前我向你許諾過,如你肯幫我,我便會救樊汐一次。你做到了,所以我也耗盡了最後一點力量,讓他重見光明了,那以後可以麻煩你照顧了我麽?”
“當然沒問題!”我心中一動,重重地點點頭!
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,笑着暈倒在我懷裏。
我将她抱在自己懷裏,看着天上,喃喃的說:
“羅小姬,乖乖睡吧,以後就讓老爸來保護你吧!”
我眺望遠處的人群,在甕城殘缺的城樓上,一位白衣人站在最高處,看到我尋他的目光,沖我招起手來。
我心中大喜過望,抱起小姬,朝春小哥大喊:
“剩下清點大軍的事兒也交給你跟李元帥了,我有點事,先走一步!”
春小哥還顧着觀看沒有消失的日蝕,只朝我擺擺手:“哦,好,你去吧!”
“春小哥,別顧着看了,天寒地凍的,找人趕緊把地上這些光溜溜的兄弟弄起來啊,再晾會兒就把人家凍死了!”
交待完了,我這才發現還有一個小不點拉着我的衣角:
“壽寶,你乖乖的,跟着春小哥去跟大家打完招呼再回來哦!我先送小姬回去了。”
“小姬不會有事吧?”
他明顯很擔心。
“她可能太累了,睡一覺就好!”
“老爸,那你好好照顧小姬,我等下就回來看她!”
一本正經的小表情,讓人覺得又心疼又可愛,可又令人百感交集。小姬已脫離了聖月姬的軌道……而這個孩子,原本是天真爛漫,歡度童年的時候,卻還要繼續被一國之主的立場逼得必須迅速成長!
我騰出一只手,摸摸他的小臉,轉頭對李大胡子說:“李元帥,國主我就暫時交給你了,你可別再欺負他了。”
“罪臣不敢!越洋學士慢走……”他艱難地被兵士扶了起來,恭恭敬敬拱手一禮,再無半分嚣張的神态。
事情終于有個了結了,我抱着小姬向着甕城城樓的方向奔去!
一路上,淡月的士兵,大雅的士兵都圍了過來,想伸手觸摸一下我懷裏這位召喚神跡的女孩。
韓大姐,啓書,司馬大人,烈火門的弟兄,以及昨夜一同守城的弟兄,見到我這毫發無傷平安歸來,順帶還滅了戰争之火。一夜的疲憊在此時此刻全都化于無形,忍不住如釋重負地歡呼起來。
而我,笑着點頭回禮,一轉身,便将歡呼聲留在身後,快速奔向那個站在城樓廢墟下。等候我已久的人,小姬說他的眼睛好了,我想去确認下,是不是真的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