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87 章
莊煙岚瞬間記憶力強, 聽力是她的強項,她聽出不是複雜句型,且沒有生詞, 還想嘗試翻譯, 就聽喬懷照報了答案:“中文和合本《聖經》翻譯為‘從外面進去的不能污穢人, 唯有從裏面出來的乃能污穢人’。這句話的背景是法利賽人看到耶稣的門徒不洗手吃飯,認為其不潔, 耶稣教訓他們只遵守人定下的規矩, 反而違背神的誡命;他們假冒為善,表面擁有好德行, 其實內裏充滿詭詐。
“後面經文對這句話做了解釋:前面這句的意思是各樣的食物都是潔淨的,因為食物不是入人的心,而是入人的肚腹, 又落到茅廁裏;而從裏面出來是從人心裏發出的各種罪惡, 如兇殺、偷盜、□□、貪婪……它們才能污穢人。
聞言,莊煙岚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:“難怪《聖經》能成為流傳最廣的書。”
短短幾句話, 深入淺出,點明一個道理——人心是萬惡之源, 它既能污穢自己, 也能去污穢別人。
潔淨的食物和這些罪惡相加,同樣可以變得不潔淨,因為這些食物将不止入人的肚腹,還入五髒六腑,最後也無法落到茅廁裏——當年的三鹿毒奶粉就是摻了人心的貪婪,最後造成無數家庭悲劇;而喬子玉給喬懷照吃的, 摻了邪惡、詭詐、貪婪、狂妄……太多太多罪惡, 以至于險些毀掉喬懷照。
她不由想起除夕夜他吃的那碗水餃, 他說勝過所有美味,是因為吃出了裏面的溫暖和愛意吧,或許,更重要的是信任,全心全意的信任。
想及此,她擁住他,“我會做的菜不多,但你以後要是想吃水餃了,我包給你吃?”
他先是一怔,再後輕笑,“好。”
她埋進他頸窩裏,半晌無言,末了嘆口氣,“以前從來沒想過要早點遇見誰,但我想早點遇見你。”
“你早就出現了。”
“什麽?”她沒明白他的話。
“你剛才問我怎麽熬過去的,至少一半功勞在你。”
“嗯?”莊煙岚更糊塗了。
他目光爍爍,在她耳邊低語,“那天我得知吃了狗肉,騎車離開了房子。我騎了很長一段路,到一條河邊時,有一瞬間想沖進河裏,就在那個時候,我聽到‘撲通’一聲,一個女孩跳進河裏,要救一只狗。”
莊煙岚眼皮一跳,有記憶被喚醒。
他回憶當時畫面,心腸柔軟:“那只狗不怎麽會游泳,一直在水裏撲騰。當時旁邊站了幾個成年人,但都是看熱鬧的,沒人願意下去,女孩救狗心切,大概勸說不成,自己下了水。她當時穿的毛衣,毛衣吸水,在水裏阻力大,她長得白白胖胖,自重也不小,手上又抱着一只狗,在水裏行進艱難。當時她才十來歲,我猜,她也怕。但她沒有放棄,沒有求助,邊安撫懷裏的狗,邊保持自己的節奏,最後營救成功。上岸後,有人問她費這麽大勁做什麽,她只說了四個字——生命無價。”
四個字救了那只狗的命,也救回他半條命。
“那條河淺,我确定不會有危險才下去的。”莊煙岚此時已經想起來,她邊解釋,邊感嘆這個世界是真小,“你怎麽會在的啊?”
他笑笑,徑直往下說:“之後我在同一時間去過同一地點七次,兩次碰上你在喂那只狗。其中一次,那只狗胃口不佳,你還嘀咕狗是不是吃多了別人的高級狗糧,嫌棄你的平價口糧,還曲解名人名言,煞有其事地叮囑它‘狗富貴,毋相忘’。”
他嗓音裏的笑意不要太明顯,她撓了撓他的後背,“你還真有毅力,去了那麽多次。那只狗後來被我帶去黎大養了。”
“人和狗一起消失,猜到了是這個情況。”
“那也是只邊牧。這種品種能被遺棄,你也能猜到原因吧。我那時候是要去文化宮上興趣班,有緣遇到它。它當時可慘了,天生一只盲眼,腿好像是被人打折的,還得了肺炎,高燒不退,呼吸困難。我和我爸把它送到寵物醫院,當時寵物醫院不多,好巧不巧,院長之前接診過。我們得知前主人剛生了小寶寶,院長保險起見,提了句肺炎有極微概率會傳人,大概因為這點,前主人遺棄了它。它病好後,我們想給它找領養人,沒想到它又跑回了被遺棄的地點。那邊離我家很遠,我只能趁着每周去文化宮,路過喂它兩頓。但它還是沒有等來前主人,而且這有毛病那有毛病,沒有好心人的投喂就只能吃垃圾,那次落水後還感冒了。當時興趣班也要結束,入了秋,天氣越來越冷,我放心不下它,就跟它講道理,告訴它,前主人不會再回來找它了,它要是願意跟我走,我保管它吃香喝辣。它好像聽懂了,一開始還不願意走,我都騎出一段路了,才發現它跟了過來,我一回頭,它就嗷嗚沖我叫。”
莊煙岚回憶當時畫面,眼睛還是會進水,她眨眨眼,“在黎大,它算是過上好日子。我和我爸把它安排在學校一家咖啡館附近,不是貓咖,但老板養貓,很有愛心,經常會喂它,加上它特別聰明,很能讨人歡心,投喂的學哥學姐也不少。黎大還有動物保護協會,會組織看病、絕育、織寵物衣服之類的活動。至于我,除了高中住校那段時間,每半個月會和咖啡店老板一起給它洗次澡。它活到11歲才走,算是壽終正寝。”
喬懷照聽她娓娓道來,心頭是燙的,熨帖的。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告訴他這只邊牧是壽終正寝,但的确得到了安慰,由衷道:“遇上你,是它的幸事。”也是他的。
“那可不。”她毫不客氣,話落,意識到一件事,“你該不會那時候就對我動心思了吧?”轉眼又否認,“不對,你要是喜歡我,一開始還能那麽捉弄我啊。”
他可不是什麽毛頭小夥。
他解釋:“剛開始,我的确沒有認出你。你小時候……”
他停住,似乎在斟酌措辭,莊煙岚哼哼,“停頓什麽呢?你剛都說了,白、白、胖、胖。”她之前暑假都是去爺爺奶奶家,那回去外公外婆家住了一個月,外婆星級廚師手藝,又嗜酸甜口,她體重飙升,小時候一胖就上臉,當時還沒抽條,視覺效果上,可不就是個矮冬瓜,嗯,去了皮的。
“女孩子能吃是福。像懷寧說的,白白胖胖,充滿希望,挺好。”
當時,他在意的是一人一狗的互動,對她的臉并未上心,那時的自己也不可能去接近誰。他又怎會想到,面前那個女孩就是要與自己共度一生的人。
她噓他:“诶诶——油腔滑調過了啊。”
他哂然,重新切回正題:“其實,在銀行之前,我還見過你兩次。”
“兩次?”她挑眉。
“嗯。第一次是在街上,一個男人搶劫,你追了他三條街,大概因為英姿飒爽,還吸引了三個人幫你一起追,第三個是便衣警察,最後搶劫犯跪地求饒。”
這事,莊煙岚有印象,前年發生的事。
“你別告訴我,你開車跟我三條街?”
“實在是很少看到如此生猛的……戰力。”話音笑意宛然。
她用鐵拳讓他親身感受她到底有多生猛,這才說:“這麽委婉幹嘛,你幹脆直接說剽悍不就好了?唔,我也是看那個人像是學生,手上沒有利器,不然也不能這麽不要命。”話落,又問:“第二次呢?”
“你和你朋友吃燒烤,你斥她因為男友迷失自我,說他的男友是不可回收垃圾。”
莊煙岚整個人都精神了,“你當時是不是在樓上吃海鮮?”
“嗯。”
“難怪呢,我聽到樓上有人在笑。”她想了想,“那你到銀行,就算認不出是小時候的我,總能認出是前兩次的我,看樣子對我印象很好嘛,我是哪得罪你,讓你這麽刁難人?”
“就是前面印象太好。”他垂眼,笑話自己難得一次的魯莽,這才開口:“那天我到銀行,在我前面是那位破幣大叔,你全程笑臉相迎,但在他走後,十萬火急地用洗手液洗手,之後還拿起消毒酒精,看樣子是要全面消毒,給我的觀感是對其相當嫌惡。後來,我到窗口辦業務,你也是瞬間換臉,我只覺得你谄媚,和前兩回展露的飒爽和率直大相徑庭。”
難怪呢,他當時要用那麽哀怨的眼神看她,合着是覺得她不對版?
莊煙岚松開他,雙手在腹部交疊,做了個服務業标準的迎賓姿勢,她微笑颔首,彬彬有禮道:“趙董,有個詞叫職業素養。無論是全程笑臉還是瞬間換臉,都體現了我高超的職業素養。”
他理虧,他賠笑。
“還有,錢是世界上最髒的東西,我那明明是最率真,最耿直的反應。”
“你說的是。”他又殷勤附和。
莊煙岚斜睨他:“看你很能識人啊,對我怎麽就不能透過現象看本質,還搞那些幼稚透頂的把戲?”
他臉上隐有赧意,“第一次動心,難免兵荒馬亂。”
擱這寫詩呢。
“你怎麽就動心了?”
“我想,是一見鐘情。”否則,他不至于被表相蒙蔽,更不至于在感覺被騙後,産生如此強烈的情緒。
她則不肯領情:“你這話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活該我被你看上?”
“我理解為注定,無論第幾次,我都會被你吸引。”
“說得好聽,白白胖胖不是讓你連臉都沒記住嘛。”她心裏甜,嘴卻硬,哼聲,“那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就是小時候那個女孩的?”
“我們吃麻辣燙那次。”他目光含笑,“你說因為一只狗嫌棄你的普通狗糧,哭了一天一夜。當時我聽着耳熟,後來和記憶對上了。”
她捋了捋時間線,挑眉。怪不得,他之後在小吃店要過來搭讪,在酒吧也是出手相助,就連除夕當天,還要出現在銀行。
“可我看你之後也沒什麽動作啊,後來又是為什麽突然來表白?”
他凝視她,“我之前沒有感情經歷,重遇你之後,我發現自己時不時會想起你,每天都想見見你,看看你在做什麽,有你在的地方,我會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你;但我并不曉得這叫愛情。還是那碗面讓我明白。”
“你說的是……我和小弟去吃面那次?”懷寧跟她提過。
喬懷照輕點頭,“我看到你一直在輸出,猜測你應該是在傳授經驗,而且是傾囊相授。你還和小時候一樣,你的善良是磊落的,不需要商榷的。當時,我不由自主地把你的同事置換成自己,幻想是我坐在你對面,你在對我說話。你大概和那天吃麻辣燙一樣,會說些銀行裏發生的趣事,或是不如意的事,也可能冒句俏皮話,就像,因為狗糧被嫌棄哭上一天一夜。腦子裏突然就冒出個念頭——要是等我們白發蒼蒼,還能這樣對坐着,你絮絮地和我說話,該是件幸福的事。”
他的神情和敘述始終是平靜溫和的,莊煙岚卻莫名被揪住心,伸手去捂他嘴,“別說了!”
他一愣,對她的舉動感到些許不解,摘下她的手,“怎麽?”
她霍然抱住他的脖子,腦袋埋進他頸窩裏,久久不語,好半晌才擠出一句:“我應該早點答應你。”
莊煙岚生性不愛計較,做過的決定很少再翻出來,去計算其中的得失對錯,是以也少有後悔的時候。但現在,她後悔了。
她難以想象,當初他是揣着怎樣一顆真心,他如此厭惡之前的自己,一定認為配不上她,被拒後,會不會一遍遍否定自己?可他在一次次被拒後,仍是選擇一次次靠近她。
他邁了太多步,有些步子,該她來邁。
她兩只手揪着他的襯衫,不禁想,這戀愛果然談不得,她原來哪是這麽多愁善感的人吶?而且,他不就追了她三個月?她就心疼成這樣,哪有這麽不講道理的感情?
他則是明了她的話,反過來寬慰她:“我信一句話,得之艱難,則失之不易。文人墨客筆下,愛情有諸般滋味,都嘗一嘗,挺好。”他貼近她耳朵,“你值得任何形式的追求。”
她不知道,那天在兒童樂園被拒,他是如何失落,後來懷寧分析她其實對他有意時,他又是如何欣喜若狂。家中變故後,他的人生即是一攤死水,情緒也鮮有波瀾,能經歷這樣的大起大落,感受自己還“活着”,何嘗不是幸事。
她不知他心裏的彎繞,小聲罵他:“笨蛋。”
“笨是笨了點,好歹開竅了。”話落,他松開她,而後牽住她的手,将她往卧室引。
莊煙岚任由他牽着。
剛才燈滅了,這會兩人走一路,也亮了一路的燈。
到卧室,已是燈火通明。
莊煙岚看到他從枕頭邊撈起一只盒子,赫然是她送的首飾盒。
回頭的第一句話是:“今天是我生日。”
莊煙岚一挑眉,“你生日不是在十月?”
“那丫頭一直想給我過生,我随便報了個日期。”
“……當你妹怪慘的,當工具人就算了,還要被你騙。”
他笑笑,打開首飾盒,目光直勾勾盯着她,“你說,戴上這塊手表,作為告別過去的儀式。”
莊煙岚也定睛看他,她當時說要在生日送他,他這是記着她的話,特地選在了今天?
“你什麽時候開的竅?”她問。
他微微一笑,“不知道。”
可能是她用那首歌表白的時候,也可能是她在他背上和他說理念的時候;又或更早,在她向他遞表的時候,他心裏的那道防線已經土崩瓦解。
“我無法抹滅那些過去,也知道未來它們還會繼續影響我,但,”他凝視着她,緩緩吐字:“我信你。”
兩人分開的這段時間,他無數次想找她,只是把一道傷疤重新揭開,敞露人前,不是易事。
那天他背她回去,後來懷寧打電話來,問兩人和好沒。知道兩人還沒和好,懷寧急得團團轉。
最後小丫頭問了他一句:難道你不信姐姐嗎?
一語驚醒夢中人。
她是他擇定的伴侶,兩人将要共度一生,她該是他最信任的人。在她面前,又有什麽不可說的。
所以,他聽她的話,選在了今天說。
莊煙岚并不曉得他心頭已經走出九曲十八彎,但能從他的眼神裏感受到柔情、信賴,心念也是一動。
他曾對自己的過去諱莫如深,可今天卻向她和盤托出,這證明他對她的信任,也證明,心裏那道坎,他确然邁過。幼時經歷會影響一個人終生,但他肯從那個牢籠裏出來,就是最大的進步。至于以後,就慢慢來呗,這不還有個她麽。
她不會再讓他孤軍作戰。
想着,她心頭松懈,也不想再追究什麽,勾起唇角,語氣輕松:“想戴啊?那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。”
他一怔,随即配合道:“你說。”
“第一個問題,你可不可愛?”
“……”當時在車裏,她解釋過“可愛”的另類含義,但在當下輕松的氛圍中,“可愛”這個詞似乎變得與他格格不入。
喬懷照沉默片刻,擠出兩個字:“可愛。”
莊煙岚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,憋笑,清清喉,接着往下問:“第二個問題,你值不值得被愛?”
這問相對好回答,他望着她,吐出兩個字:“值得。”
“OK,那第三個問題——”她嘴角更翹,拿腔拿調:“你女朋友可不可愛?”
喬懷照眼都不眨,不假思索道:“可愛。”
莊煙岚終于滿意地點點頭,而後哼唧:“還不把手伸出來?可愛的女朋友要給可愛的男朋友戴手表了。”
他莞爾,伸出手。
莊煙岚給他戴上表。
他膚色白淨,被深邃的藍一襯,禁欲氣質立竿見影。
她越看越喜歡,轉念想及他的癡勁,提醒:“這塊表比起你那些差遠了,你也不用給我面子,偶爾戴戴,像是我家這邊吃年夜飯的時候,或者運動的時候,意思意思就好。”其實這表也不算便宜,花了她一萬多,想她上回給爸買的才幾千,到時候爸要是問起來,她就說是回禮。
他則是笑道:“我的喜好,不需要別人決定。”
這話傲氣與狂氣兼具,惹得莊煙岚定睛看他。要不是家裏發生變故,兩人應是沒有相交的可能。倒不是她妄自菲薄,依照他原本的人生軌跡,他就是站在塔尖的人,這點毋庸置疑。
但既然現在兩人已經相交……
她一挑嘴角,而後輕輕拍在他手腕處,“等我給你買更好的。”
他也跟着笑,“好,我等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