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92 章
莊煙岚每樣東西都挑了點, 分成幹濕兩個盤,再加一碗湯,端給船夫。她一早看出來, 船夫就是之前去給她買缙雲燒餅那位。這位一開始不要, 她說是裏面那位讓送的, 這才接了。
她倒不是不想邀請大叔一起吃,可上回吃飯, 這位除了買燒餅的功夫, 全程站在邊上,這會哪肯上桌啊?大戶人家就是不人性的規特別多。
她邊腹诽, 邊回船艙坐着。才剛沾上座位,便有人挨了過來,一只手還跟過來, 在桌下包住她的手。
莊煙岚不給牽, 掙開,乜斜眼笑問, “趙董,你這是做什麽?職場性騷擾?”
喬懷照的回答是把手表舉到她面前。
莊煙岚一時不解其意, 晃了晃神才明白過來, 他這是提醒她,已經下班了。
他湊她更近,兩人鼻息交纏,他嗓音低低的,帶着強磁:“現在,我可以吻你了嗎?”
某人是不曉得自己最近什麽德性嗎?裝什麽紳士。
話雖如此, 她小心髒卻是沒出息得撲通撲通跳, 身體也挺誠實, 閉上眼貼了過去。
船晃晃悠悠地前進。
他掌在她頸後的手緩慢滑落,掐在她腰間。
最終,莊煙岚是從他腿上下來的,并義無反顧地坐到了對面,對他的注視視若無睹。
她在岸上洗過手,便拿送過來的熱毛巾拭了拭手,開吃。饞筒鮮魚久矣,她第一口夾的就是這個,一嘗,魚肉彈牙,鮮嫩無比,果然不負盛名,又夾了一筷。
觑空瞅了眼對面,還沒動筷,正盯着她吃呢。
莊煙岚睇他,打趣:“我說你剛才到底是巡街還是巡女朋友呢?我多看了幾眼的都擺上了。”
對面笑意晏晏,答了兩個字:“都巡。”
她輕“呵”一聲,嘴角卻是微翹,見他依舊直勾勾地盯着她,兇道:“看什麽看?吃!”
對面這才拾筷。
說吃,其實也就是夾了一筷子魚肉。
莊煙岚也算看透了,他對于食材的要求很簡單,就是要吃整的,這大概也是他鐘愛牛排、海鮮的原因,再多加一條,也不外乎新鮮。桌上有加一堆料的,有帶餡的,都犯他的忌諱;加之越往北邊,口味越重,他飲食清淡,連牛排都只撒鹽,這些自然不合他的胃口。
她倒沒想着以愛之名改變他,畢竟他有財力支撐他選擇任何食材,只是吧,這得少多少人生樂趣?沒遇上他之前,她的人生信條就是吃,吃到老,活到老。
何況,她希望他能解開心結。
那就……一點一點來?
想着,她掃視桌面,忽略肉食,拿起一塊棗泥酥,自己先咬了一口,表皮酥軟,甜而不膩,便把餅掰成兩半,把沒咬過的那一半遞過去,“剛才聽到沒,這玩意之前進貢給慈禧的。我剛嘗過,味道真不錯,你嘗嘗。”
喬懷照接過,眼睛都沒眨,咬下一口。
“味道怎麽樣?”
他的味覺始終沒有恢複靈敏,更多是靠嗅覺,這塊棗泥酥聞着并不膩味,擡眼,見她眼神期待,便道:“有點甜。”
“生活這麽苦,就得吃點甜調劑。”她嘴角一勾,“以後就這樣,有好吃的,我先吃,你再吃,這總行?要死一起死,唔,要拉肚子也一起拉肚子。”
喬懷照焉能不明白她的用意,事實上,只要是她遞的,他照單全收。他笑着回她一個“好”字。
莊煙岚滿意了,曉得不能操之過急,慷慨地把那碗筒鮮魚擺到他面前,“這碗歸你。”
之後,她開啓掃蕩之旅。剛才分了不少給大叔,喬懷照又幫着解決了兩個酥餅和一碗魚,每樣的量也不算大,一桌子東西最終被她吃了個七七八八。
莊煙岚拿礦泉水漱過口,吃飽了,也有功夫說話了。
“你什麽時候安排的?”先別說船夫,這船艙都幹淨得出奇,且裏頭一股子淡淡的香調,肯定是他事先安排了人打掃。哦,還有助理暈船,也被他算準了。
他自然明白她問的是什麽,回了“昨天”。
“昨天?”他怎麽就能料到她要來民俗村?旋即,她暗罵自己沒腦子,她不來,他可以引她來嘛?
她撐起下巴颏,“今天是什麽節日嗎?”即便他不是特地飛過來視察,也是好一通安排。
“一周年。”他言簡意赅,見她沒回過味來,補上一句:“去年今天,你答應和我在一起。”
莊煙岚愣了愣,下意識蹦出兩個字:“是嗎?”
對面神色認真,“是。”
莊煙岚汗顏,想着這方面,普遍是女生更為敏銳。
“你記性真好。”她笑而露齒,口吻十分之狗腿。她倒不認為自己犯了什麽錯,但要再表現得沒心沒肺,那就真有錯了。
喬懷照輕咳,而後從身側取來一只木箱。
莊煙岚剛才被美食吸引,這箱子是真沒看見,不由雙目大瞠,驚喜得甭提多做作,“你還準備了禮物啊?這怎麽好意思呢,我什麽都沒準備。”
“你在,就是禮物。”他笑着輕擡下巴,“打開看看?”
莊煙岚依言打開箱子。這回,是真的驚呆。
箱子裏躺着兩枝郁金香,一枝藍色,一枝算是……紫紅色,有點發黑,她沒識別錯的話,應該就是黑色郁金香。
“這……”她一時失語,瞪視郁金香半晌,方才擡頭,“你怎麽、怎麽想起來送郁金香啊?”
喬懷照對答如流:“聽說,任何女孩收到花都會高興。”
“唔,我是挺高興的。”
主要因為是他送的,她沒什麽偏好的花,對郁金香倒也有好感。但……
“你送兩枝顏色不一樣的是什麽意思?”
“藍色是你喜歡的顏色,黑色是你說想看的顏色。”
她說過嗎?
她仔細回想,似乎是一時興起說過。
早前的事了。當時一名大學室友去荷蘭旅游,荷蘭女性人均170+,室友才150+,通視頻的時候,和她聊起“埋胸”的糗事,不巧,當時視頻地點有黑色郁金香,室友便介紹了幾句。據說有“夜皇後”的美譽,和藍色郁金香一樣稀少。當時她便随口說了句有機會也去見見世面。
這事他不提,她都忘得差不多了。
想及此,她猛然意識到另一個可能,她摸了下花瓣,上頭果然還有露珠。
“你這該不會是從荷蘭空運過來的吧?”
對面點頭。
“可是這個季節,郁金香早謝了?”她記得郁金香是春天開的。
“可以冰凍種子,還算幸運,到時候開了兩朵。”
莊煙岚震驚,兩種郁金香本就價格不菲,而且極難培育,再反季,再專人,再空運,這得花多少錢?這麽多錢幹點啥不好,就為了讓她看兩朵花?
說起來,上回那些貴婦護膚品也是,她認真做了功課,挑了自己能用的後,還剩一大堆。他倒是大方,說其他的就送家人和朋友。她能送的都送了,但這麽貴的護膚品,能送的又有幾個?後來還是藺瓊也認識一個代購,代購以折扣價收走大半。她把那筆巨資交給他的時候,他還頗不以為然。
明明是他敗家。唔,說不準上回生日,他一開始是打算過帶她去荷蘭過的?
總歸在花錢這件事上,她這輩子怕是沒法向這位看齊。
事涉自己,一而再的,莊煙岚覺得得管管:“你有錢也別這麽任性啊?我就說了句想看,又不是非看不可。”
“你很少說你想要什麽。本來想直接帶你去荷蘭,工作日無法成行。”他凝視着她,緩緩話下:“我想給你一個難忘的紀念日。”
莊煙岚心頭動了動。她确實很少說,兩次正式的“想要”,一次是辭職,另一次是想他從過去走出來。而這兩次,他不是支持,就是努力實踐。現在這句無關緊要的“想要”,他也替她實現了。
紀念日收到兩枝來自荷蘭的郁金香,确實足夠難忘。而且,她之前看過科普,聽說藍色郁金香非常稀罕,市面上的都是染色的,這朵看着倒像是培植出來的,也不曉得他打荷蘭哪淘回來的。
想着,她定睛望他,他神色鄭重,可見這個一周年紀念日在他眼裏的确意義非凡;也足證她在他心裏的分量。哪怕,分量早已是顯而易見。
她暗暗嘆息一聲,低下頭,點開手機裏的日歷,把今天設定為紀念日,而後擡頭嗔道:“我看我以後有什麽願望,幹脆就定各種名目的紀念日算了。”
喬懷照微怔,旋即彎唇,“是,以後,我們會有更多的紀念日。”
這話具有極強的誘導性,莊煙岚不自禁往遠處想,她能想到的紀念日也就……結婚紀念日?無非是結婚一周年、兩周年、三周年……
她越數,越是臉紅耳熱,一擡頭,某人顯然和她想到了一處,那目光柔的喲,可別滴出水來,她趕緊把蓋往箱子上一壓,只留了道縫給花呼吸,“船艙裏太悶了,不說游村嗎?我出去看看風景。”
說罷,起身往船尾走,大叔在船頭。
喬懷照自然奉陪,走出艙外,站至她身邊:“我還買了一套安神的精油,你拿去給阿姨。”
此時夕陽西斜,水面上霞光萬頃。
這地偏僻,岸上沒什麽人。
莊煙岚斜睨他,“你是知道在我家,我媽最有話語權,想讨好她呢?”他之前送的那支酒和那盒參,爸都藏好了,怕是一心想着有朝一日退回去。倒是媽,對他印象不錯,幾次說起想吃參。其中意味,不言而喻。
喬懷照答得坦然:“既是讨好,也是關心。”
莊煙岚輕咬唇,明知故問:“你想幹嘛?”
他望她,眼裏含着幾分笑意,“我想幹嘛,我猜,你知道。”
莊煙岚壓根不是多能扭捏的人,思索片刻,幹脆借機和他談談:“女性在職場有多難,我不誇大,不忽視,闵總面試的時候沒考慮性別,沒考慮年齡,這份器重很讓我動容。亂而後治,我相信,你能把公司帶向另一個高度,而闵總肯定也想輔助你讓公司更上一層樓。我作為助理,至少……三年內吧,不能拖他的後腿。”稍頓,語氣比之剛才多少顯得不自然,“我這麽說,你明白?”
喬懷照的面色難得凝重起來,“你是指……三年內你沒有結婚的打算?”
這人。
莊煙岚都想跺腳了,“結婚能拖什麽後腿?領個證的事,其他的可以等有時間再辦。”她不肯再說更多,跟逼婚似的。
讓她意外的是,身側依舊沒跟上她的思路:“所以,你是指?”
平日裏這麽敏銳的人,怎麽突然糊塗起來了。
“生孩子啦。”她沒好氣,還幹脆用上最直白的言語。
聞言,喬懷照的面色又是一變,非但沒有緩和,反而更加沉凝。
莊煙岚意識到不對勁,“你怎麽了?”
他眸色幾變,最終搖搖頭,生硬地轉移話題:“剛才去商場做什麽?”
莊煙岚眨眨眼,心知有異,倒也沒追問:“買了點化妝品。”談起這個,她眉眼染上些許得意之色,“我現在大小也是副總裁助理,行頭得跟上。”
他被她的情緒感染,不禁笑道:“我知道你能做到。”原本他是想看看在胡玉的刁難下,她要怎麽突圍,卻沒想到她會以這種方式。
知道之前還潑她冷水?她腹诽,但也明白他是立場不同。在做老板前,他先選擇了男朋友的身份。
倒是說起商場,莊煙岚想起另一件好事,跟他分享:“剛才,我還遇到了我發小。”一頓,“就是之前被我罵的那個。”
他輕點頭。
“我對她很失望,但心裏總存着那麽點盼頭,覺得還有轉圜的餘地。”莊煙岚長出口氣,這才笑了,“你別看她長相溫柔,說話溫柔,名字也叫溫柔,其實特別有個性。”
見她興致高,他問下去:“怎麽說?”
“最典型的……唔,大一的時候,她得知星巴克會将收入的10%用來支持同性戀事業,星巴克CEO也公開表示,要是反同性婚姻,就不要喝星巴克。而她特別反對同性戀,很多企業暗暗宣傳彩虹旗文化,只有星巴克是公開叫板,在此之前,她每周固定兩杯馥芮白,知道這個消息後,她沒再踏進星巴克半步,就連那種信用卡積分免費兌星巴克咖啡的活動,她都沒有參與過。你看,多有個性?”
“能和你成為多年好友,她一定有過人之處。”
她睇他一眼,嘴角彎起,受了這份誇,“我眼光當然好。所以,她之前變得沒有自我,我才會那麽氣。好在,一切不算晚。”
“和好了?”
“是啊。”她邊說,邊微仰臉,接受夕陽的潑照。
要論感情,溫柔在她這絕對排得上前幾號,她不止一次為兩人的漸行漸遠傷過神。所幸,地球是圓的,兜兜轉轉,兩人的關系又回到了原點。
“對了,她剛才有句話說得挺好。”
“嗯?”
“她說,處于任何一段關系,都一定要讓自己變得更好,這才是這段關系存在的價值。”再看溫柔一口一個“婚禮”,顯然對愛情還揣有期待,她也算安心了。
那廂,她正開懷于溫柔的開竅,這廂,喬懷照卻是聽得心下一動。
莊煙岚久不見他說話,側過頭,發現他正垂眸沉思。
“又想什麽呢?”
聞聲,他望向她,意味深深,“在想,我們的關系有存在的價值。”
她微愕,随即明白話中意,斜睨他,“給自己戴什麽高帽呢?”
他笑笑,他哪是給自己戴?
他身處這段關系,所謂當局者迷,他從未思考過她對他的意義,只知道她早早出現,讓他念念不忘許多年,哪怕,他并未記住她的臉;可說沒記住,兩人的再遇,他對她一見鐘情,未必不是那份令人恍惚的熟悉感作祟。後來在銀行被表相蒙蔽,對她産生誤解,似乎也不難理解——她在他眼裏何其美好,他不過是無法接受她沾染上一絲半點的俗氣。
可後來,她一次次證明,她還是小時候那個她:幾次幫別人出頭,給人找卡、值班,對別人傾囊相授……甚至,她比小時候更鮮活,更明亮,如果說他一直行走在黑暗中,她便是光芒一般的存在。黑暗拒絕不了光,以至于他不可自控地被吸引,哪怕認為自己不配,依舊想要接近她,得到她。
而在這段感情,她對他而言,又意味着什麽?
方才他思來想去,只想到一個詞——安全感。
在這段感情裏,她始終是給予的那方,她如此堅定地愛着他,愛着全部的他,哪怕在見到最不堪的那個他,仍然告訴他,他是可愛的,給足了他安全感。那天,懷寧之所以能一點即通,是有她的愛先做了鋪墊,也是她,讓他敢于邁出那一步,不再患得患失。
想及此,他胸口又是一陣柔情湧動,不自覺開口:“牧師曾對我說過一句話。”
莊煙岚詫異地問:“呃,斯坦福那個牧師?”
“嗯。聽過那堂道後,我有空就會去教堂,牧師注意到我,有一回,對我說了那句話。現在,我真正明白了它的內涵。”
“到底什麽話啊?”
“There is no fear in love.But perfect love drives out fear.”
她沉吟道:“但哪來perfect love啊?像我爸媽,夠相愛了吧?我媽也會因為更年期變得不自信,怕我爸不如之前愛她。”
“是,所以perfect love是神的愛,人的愛因為人性的弱點,并不完全,但,”他直視她,“人的愛會讓人變得勇敢。”
他的視線專注凝定,就差指名道姓了。
莊煙岚怔然片刻,眼底盈滿笑意,谑問:“你現在變得多勇敢?”
喬懷照只是盯着她不語。
她不由噓他:“趙董,你能不能不要一臉嬌羞,很違和。”
“一臉嬌羞”的人便側過頭,繼續巡村去了。
畢竟在外,不好調戲太過,莊煙岚也轉過去,和他并肩共賞民俗村。
“我聽說,民俗村是闵總親自過來談妥的。所以,是你的意思?”
“是。”
“我還聽說,集團之前和政府合力開發了南市、成市、西市三條民俗街,但一切宣傳活動都是政府在前,而且商戶免租,只收個押金,聽上去像是賠本賺吆喝,說白了,和掙錢關系不大,和政績關系比較大。”
“你也覺得是賠本賺吆喝?”喬懷照問道。
“短期看,肯定是。但把目光放長遠點,還是賺的。”
他目光一動,“說下去。”
莊煙岚嘗試分析:“那三條街都建在古都,而古都遍布知名景點。試想,一個人要是來旅游,會在一座城市待多久?也就幾天吧。但幾天不可能把一座城市玩遍,所以肯定優先選知名景點。在遍布知名景點的古都,民俗街怎樣才能脫穎?要麽也成為知名景點,要麽,就是靠近知名景點,只要別太敷衍,有吃的,有玩的,別人路過這,總會過來瞧瞧。政府可以拿到好的地塊,那幾條街靠着地理位置就能吸引游客。但三條街裏,只有南市那條挨着景點,其餘兩條都是孤立的。很顯然,後兩條街,你是想靠挖掘賣點吸引更多的游客,也和南市形成對比。”
喬懷照微微一笑,沒有置聲。
莊煙岚管自己分析:“南市是普通的美食一條街,什麽新疆烤肉串、糖炒栗子,總之都是複制粘貼,沒特色;另兩條街就要講故事,從各地搜羅美食,彙聚的都是手藝人,不再千篇一律。南市主要是政府管理,偏松散;後兩條你緊抓管理權,衛生管理嚴格,不過關要罰款一千到一萬不等,對食材也嚴格管控,做到不賣隔夜餐。另外就是店鋪的統一,整條街各賣各的東西,但桌椅、碗筷勺,就是店前懸挂的一面三角旗都是統一的制式,整齊,也更鮮明,吸引了網紅、大V争相打卡,西市那條不就成了有名的‘不夜街’?”
說着,她望向他,“後兩條街的特征,民俗村都有,可見民俗村就是你總結了前三條街的經驗孵化出來的。直接放棄古都洛市,多半是因為洛市處處是景點,民俗街就是有足夠的特色,但将軍裏拔将軍,難。選在有點底蘊但不多的周市,一旦經營得好,反而可能直接成為當地特色,民俗村所在的地點也算小有名氣,再加上政府大力發展旅游業,走對了模式,不怕不賺錢。”
他唇角笑意更深,“賺頭在哪?”
“相比民俗街,民俗村更大,之前一條街上的商戶都沒破百,這裏翻番,還加了民宿,雖然是低租,也是一筆收入,美食和民俗鋪的押金要還,大小也是一筆流動資金,還有停車費,千來個位置,一年也有上百萬了。”
他提點她:“你沒說到點上。”
“趙董,您急什麽。”她眼神玩味,“曉得這些‘蠅頭小利’您老看不上,我這就說大頭。剛才說了,之前您老只管賣不賣隔夜餐,從民俗村開始,您老統一采購食材,只要不是特殊食材,盡可以作為中間商賺差價。您也是抓住了商家的心理,不要租金,不要管理費,那肯定要在別的事情上妥協。而且,統一采購議價能力更高,商家未必吃虧。這要是一年的營收有5個億,賺5個點,那也有2500萬。還有,店鋪為什麽統一?也是您老開發了平臺,能在那個平臺上買的東西,都要在那個平臺上買。這還只是賺商家的,怎麽賺消費者的錢呢?您老開發幾個品,紀念品也好,其他産品也好,就像不夜街,賣個醋一年賣幾百萬瓶,淨賺百萬。光走傳統薄利多銷的路子,只要人多,這裏面的賺頭就少不了。而統一的風格還有個最大的好處……”
她刻意拖長音,見他一臉興味,這才慢悠悠話下:“提高辨識度,形成品牌文化,到時候就可以走老一套——輕資産運營。”
輕資産運營賣的就是能夠複制的商機和運營模式。民俗村通過美食形成極強的黏性,各種民風民俗用來增加黏性,最後,依靠民宿提升體驗感,吃的、玩的、住的俱全,足以形成閉環,而這些都可以複制,畢竟哪裏沒有美食,沒有民風民俗?至于她剛才提到的賺頭,也是攤在面上的。
其實,“免費”兩個字已經足以吸睛。今早看到飙升的預約量,勢必有資本蠢蠢欲動,畢竟,這是個流量為王的時代。
“對了,現在各種ip噴發,還可以弄個圖騰什麽的,更标志性。”
他轉向她,“兩天時間琢磨到這個地步,莊助果然厲害。”
這人。就她這點伎倆在他眼裏哪夠看?
她幹脆翹起尾巴:“沒辦法,悟性高嘛。”之後又說回正題:“我不明白的是,為什麽一開發就是三條?”要探索盈利模式,真不至于頻頻和政府合作,束手束腳的,投資回報率還低,純屬吃力不讨好。
喬懷照直截了當地答:“吃人嘴軟,拿人手短。”
她有點懵,“你指的是……政府?”
他點頭,“現在都說大數據,最大的數據庫就在政府那,但目前利用率有限。”
莊煙岚正想問他要數據做什麽,靈光陡然一現:“和你上次提到的智慧社區、智慧城市有關?”
他含笑予以肯定。
“之前只聽過這個概念,上次你提了之後,我就去查了查,挺宏大的。像是智慧社區就囊括很多,一開始局限在社區門禁、停車、物業,之後開始和教育、醫療、生活繳費搭上線,場景越來越多,包括購物,我查到最早做智慧社區的幾家裏,像‘廣廈’,幾年前已經有機器人可以送貨,精度還挺高。”
喬懷照微微一笑,“通衢小區這個項目,我一直在跟進,算是試點。”
莊煙岚眨巴眨巴眼,有點懵,“呃,跟進?你的意思是,你參與了這個項目?”
“廣廈是我和朋友合開的公司。”
聞言,莊煙岚徹底愣結實了,好半晌才開口:“你別告訴我,用的機器人還是你實驗室開發的?”
他笑睇她,“是。”
“這麽大個集團在這呢,你怎麽想到去和朋友開公司的?”
“拘着。”
莊煙岚一琢磨,也是。說起來,她還挺佩服他的手段,雖說喬子玉早就志不在公司,但他能在喬子玉掌權的時候一一實現自己的戰略,可見運籌帷幄的能力,也可見用人的能力。
至于廣廈,想來就是不并入趙氏,也得當個戰略合作夥伴,借此讓政府看到趙氏布局智慧社區的決心和實力,加上還有機器人助力,這塊政策可有傾斜。
她前後一思量,明白了:“像是智慧社區,房地産公司或許能成為主導,但智慧城市的覆蓋面就太廣了,你要數據,也是認為這塊肯定得由政府主導,統籌各方,才能形成規模?”
他颔首,“也是為了更合理的布局。”
莊煙岚不得不嘆服他的深謀遠慮,不禁問:“在你的構想裏,智慧城市是什麽樣的?”
“話題大了。”稍頓,“但一定會比現在更安全,更高效,更适宜人居。”
聽上去像廢話,卻無比耳熟。
她心頭一動,往身邊看去,果然見他目光悠遠,便知他是想起誰了。
何謂“言傳身教”,何謂“耳濡目染”,不外乎是。莊煙岚不禁想,他要是能在趙莘身邊長大,得是個多精神的小夥啊?
她心下感嘆,陪着他遠眺了會,才說起別的:“對了,說到數據,我前幾天剛接觸到一個新概念,叫數據确權。”見他波瀾不興,莊煙岚也能猜到他比她懂多了,本來也是随便聊聊,她也不怕露怯,想什麽說什麽:“智慧城市其實就是把各個環節打通,物聯網效率最大化大概就是最智慧的樣子了吧?這中間流通的不都是數據嘛,以後該不會在外走一步都要被記錄?唔,還有各個平臺都打通了,個人信息是不是都能一鍵查詢了?那怎麽保障信息安全,得是智慧城市的難點吧?”
身邊對答如流:“信息安全一直都是難點和重點,不過,它就像給信息收集打補丁,屬于正反兩面,兩者的技術手段會一起進步。至于暗中交易和惡意洩露都是受利益驅使,任何時期都不可避免。你說的數據确權也是為了明确信息能被收集和利用到什麽地步,明确什麽能做,什麽不能做,這反而對大多數人有利。國家馬上要開放第一個大數據交易所,買賣肯定要制定規則,也能提高對數據的利用率。像政府的數據可以分成三類:一類是對公衆免費開放的;一類是不開放,但可以有償獲得;另一類就是不能賣的加密數據。我就在争取第二類數據。大數據很粗糙,必須分解成更小的數據才能被真正利用。至于你擔心數據被過度收集,這點應該寄希望于公衆能提高這方面的意識,當然,企業或平臺也會提供自主選擇權。”
“這不是怕有些資本家不幹人事,陽奉陰違。”她邊說,視線邊繞到了身側。
這不就有個資本家嗎?
而且在一起沒多久,她出于好奇,觀摩了一把他的手機,畢竟某人連微信都是為她下載。結果發現他手機裏的軟件少得可憐,除了發信息、打電話、傳郵件之類的通訊軟件,就只有新聞、金融和會議軟件,連某寶都沒有。當時他回她的是“沒必要”,怕也是不想被收集太多數據。
他含笑回視她,“相對來說,企業、平臺越大,越遵紀守法。”
那倒是。畢竟是社會主義國家,上頭還頂着個國家呢。雖說個例不是沒有,但“相對來說”沒毛病。
她略起玩心,道:“我先說好,你哪天要是幹了違法的事,記得早點告訴我,我好早點跑路。”
他微微挑了下眉,目光裏的笑意更濃。
“俗話說得好,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難當頭各自飛。”話落,又覺得太上趕着,欲蓋彌彰地哼唧,“再說,我們連夫妻都還不是。”
他并未反駁什麽,只說:“我不會将你置于危險的境地。”
她睨他一眼,笑着哼出一聲,繼續看風景去了。
過了會,又道:“對了,你可不能忘了老人。前不久,我去爺爺奶奶那,奶奶說起現在上醫院看病難,沒年輕人陪着,碰上愛答不理的護士,就讓他們直接去自助機,奶奶是文化人,看機器也看得暈頭轉向。未來這個智慧,那個智慧,老人也要跟得上才行,不能讓他們成為被淘汰的一代。”
他聽得心中又是一動。兩人這會是在閑聊,人在松弛的時候,表達的是最真實的內心,他早就曉得自己得了個寶貝,偶爾還是要感嘆一句這真是個寶貝。
“好。”他應她。
一時兩人都沒再說話。
此時已經繞完大半圈,風裏送來一陣荷花的清香,莊煙岚往不遠處看,果然見到幾叢荷花,不多,但碧葉紅花的,已經足夠悅目。
她嗅着那股清香,又掃了遍鋪陳在眼前的自然風光,想起來問他:“民俗村在你的版圖裏又是什麽定位?”
他有問必答:“城市旅游,智慧文旅的一部分。”
“嗯?”
“現在城市人群壓力大,平時只有單休或雙休,想旅游也走不遠,通常會選擇小長假出行,紮堆了,體驗感不好。城市旅游就是字面意思,讓人在所在城市體驗沉浸式旅游。”
“就像……主題公園?”她豁然開朗,“民俗村其實也可以當成一個大型的主題公園。”尤其是加了民宿,這些民宿住着不貴,周邊又是地道的鄉村風光,加之環境整潔,就是本地人也完全可以選擇來住。
身邊點頭,“類似的項目還有未來城和養生山莊,都是匹配城市特色,再加入當地稀缺的元素。”
莊煙岚一思索,樂了:“難怪呢,第一座民俗村選在周市,我昨晚還聽鄒總吐槽,說周市,包括整個洛省稱得上美食荒漠。”在美食荒漠打出美食的旗號,确實是難以拒絕的誘惑。
他笑而不語。
莊煙岚卻是把兩人前前後後的對話回想一遍,算是看明白了,他這些年的動作都是在為智慧城市打基礎。
目前,集團業務簡單劃分,其實就兩塊,住宅和商業地産。住宅方面,顯然要以智慧社區為主;而他之前收購家裝、家居企業,還研發機器人,都是用來承托智慧社區,房地産市場目前已經從增量轉存量,三者還可以覆蓋舊房改造。至于商業地産,無論是酒店、綜合體,還是像民俗村這樣的大型文旅項目,都是智慧城市的組成部分,而他剛才說了,民俗村是智慧文旅的一部分,可見他在計劃之初就直指智慧城市;之前行長和公司部經理在酒桌上,不還提到了酒店機器人?
此外,集團和政府肯定不止幾條街的合作,且那篇文章提到,廣廈除了智慧社區,另一主營業務就是大數據研究,他怕是早就在争取數據,這些都是在為他的布局鋪路。
她心裏忍不住“嘿喲”一聲,對身邊這位的敬佩堪稱油然而生。
很多房地産老板都喜歡多線投資,甚至有些副業和房地産完全無關,畢竟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。而他的目标卻清晰,圍繞智慧城市,完善品牌矩陣和産業鏈,這是絕對專業和自信的表現。
再者,房地産是資本密集型産業,說白了就是往裏砸錢,可他愣是要把産業往知識密集型那個方向帶,用腦子掙錢的企業,很難被市場淘汰。
細想來,智慧城市也是趙莘帶給他的影響吧,這不是要為建設更适宜人居的城市而努力嘛。
她越是想,胸中的情愫越是洶湧,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身側,丁點不想移開,只覺得他怎麽看怎麽順眼。哪是順眼啊,簡直就是耀眼,要不是還在外邊,她這會肯定要撲上去。
“怎麽這麽看我?”身邊突然發問。
莊煙岚語氣還挺別扭,“我怎麽看你了?”
他只盯着她笑。
兩人的眼神拉鋸了幾個回合,最終,莊煙岚羞憤地敗下陣來。
她有什麽辦法?這不是人類天性崇拜美貌和智慧嘛。
她舉起左手捂了下發燙的耳朵,清清喉,這才說:“我就是在想,你好像在下很大一盤棋。”
“要一起嗎?”他接得流利。
嗯?
莊煙岚不由癡怔住,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邀請她同下這盤棋,心頭狠狠一動。她望向身側,他眼裏滿映一個她,神情溫柔而耐心。
他在等她的答案。
也是這份溫柔與耐心讓她明白,他此時并不只是以老板的身份在問她,還有……伴侶的身份。
她霍然想起剛才咖啡館裏,溫柔的那句“有多少光,發多少熱”,視線微微垂落,凝聚在眼前的河面上。
擱一年前,她怕是做夢都想不到,有朝一日,一個行業大佬會邀請她共同革新行業,而這個人,還是自己的男朋友。
但老王說得好啊,只要,她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就好。
想及此,莊煙岚揚起唇角,側過頭,迎視他的目光。
“當然。”
作者有話說:
想寫完番外一起發上來,但過年太忙了,就先發結局吧。為這本文也是掉了無數頭發,還失過眠,但這兩個月審視了下前文,還是很高興能按照自己的思路一路寫下來。
在一年的最後一天完結,也算對還在追文的讀者有個交代吧。
祝新年快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