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見铎月娘态度平和,心裏的複雜的情緒才稍微平靜了些,又指着铎月娘對王昱道:“王節度,這是內人铎月娘。”
王昱臉上的表情甚是複雜,幾番變化後正了正衣襟,對铎月娘一揖到底。铎月娘心裏大駭,卻聽他朗聲道:“感謝娘三年前贈銀,幫昱解圍,又借觀景樓,讓昱賞盡櫻花。”
铎月娘瞬時想起了在靈寶山的事,記得是曾經給了個年輕人二十兩銀。又仔細打量了他一下,試探着問了一句,“不知當年王節度在觀景樓住的可還習慣?”
王昱微微一笑,又作了一揖,“觀景樓賞櫻花實在不錯,昱一直念念不忘,去年還曾去賞玩了幾天,可惜娘不在,昱登不了觀景樓賞不了櫻花,實在遺憾。”
铎月娘微微屈膝行了一禮:“恕我眼拙,當年竟不知是王節度,失禮之處,還請王節度海涵。”
王昱笑道:“是昱生性散漫,喜愛四處游玩,又怕被聲明所累,只以布衣在市井間行走,并不是有心要欺瞞娘。”他仿佛對铎月娘極有興趣,一直纏着她話。
“哎!”铎月娘在心裏嘆了一口氣,早知道多管什麽閑事呀,這人真煩,還是守着自己的院和鳳兒自在些。當下只好挂着疏離的微笑,也不答話,靜靜的陪在皮邏閣身邊。
王昱饒有興致的道:“昱後來尋了娘幾次,想還了欠娘的銀,可惜再沒遇到娘!”
铎月娘只好低頭淡淡的道:“區區事,王節度有心了。”
王昱心情仿佛很好,一直開心的笑着,繼續道:“聽娘來自越析,越析波沖是你父親?”
铎月娘不想與他繼續糾纏,她與皮邏閣的感情本就微妙,實在經不起他胡亂的猜疑,只得輕扯了一下皮邏閣。皮邏閣仿佛明白了铎月娘的心思,笑着道:“王節度,這是內人铎月娘,來自浪穹,越析的彩凰,自她父親被陰害後,一病不起,沒幾個月便去了。”道最後卻是語帶哀傷。
王昱疑惑的看着皮邏閣,“去年我也去過越析,曾聽承爵的于贈起,波沖是病故,怎麽又成了陰害了?”
铎月娘心裏一動,想起張秀對她的話,“我要張尋求嘗嘗笞殺之刑!”言猶在耳,铎月娘略一思索,便輕聲的道:“聽是豪酋張尋求與越析刺史波沖的妾有染,被波沖撞破,索性把人陰害了。可憐彩凰姐姐,傷心過度,卧床不起,沒幾月也跟着去了。”
铎月娘着拿着手絹擦着眼角,神情感傷,仿佛在為彩凰痛惜一般。她不知道的是這幾年張尋求一直在打探張秀的事,可惜張秀本來就很少在人前露面,時羅铎死後,她更是整天呆在佛前,不出院半步。張尋求上門求見,铎羅望以姨娘體弱,又是寡居,不宜見人為由搪塞了過去。可憐張尋求想盡辦法也見不到張秀,更是無法确定铎月娘的身份。
王昱聽着铎月娘的話,心思一轉,問道:“娘心善,當年街頭初遇便慷慨解囊相助,如今這尋求如此可惡,還惹得娘不快,不殺他,不足以平民憤!”
铎月娘不話,只沉默的站着。王昱便轉了話題道:“昔日娘贈昱白銀,借觀景樓給昱賞櫻花,今日又得娘親自下廚,烹調佳肴盛情款待,昱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。”
铎月娘心思一轉,眼前一亮,正是個機會,不由輕聲道:“王節度實在客氣,如今妾有一樁心事,正想求王節度幫忙!”
王昱喜上眉梢,“娘請,昱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!”
铎月娘斟酌着用詞,輕聲道:“彩凰姐姐辭世前念念不忘父仇,只拉着三郎的手,便是化作厲鬼也定要了那張尋求的性命,只嘆那樣會讓張尋求死的太過痛快,解不了她心裏的恨。如若有機會,定讓他嘗嘗笞殺之刑,讓他痛個徹底,自己便是死上百回千回,也心甘如怡。只可惜三郎那裏就能把張尋求笞殺了,如今各诏勢力錯綜複雜,也不是想打便打,想殺便殺的。一來二去,竟成了三郎的心病,月娘看了着實不忍,卻又幫不上忙,真真遺憾。”
皮邏閣面色微怔,随即溫柔的拍拍铎月娘的手背,柔聲道:“月娘,你與彩凰姐妹情深,都過去了,你也莫要太傷心,起風了,回去添件衣服,當心一會頭疼。”
铎月娘點頭是,又屈膝行了一禮離開了堂屋。
王昱定定的望着铎月娘的背,心裏有着難以掩飾的遺憾。他竟是來晚了麽,若是他能早些認識她,是不是結局會有所不同,看着她纖細的身影,單薄的身形仿佛不勝秋風,就那麽一步步慢慢消失在他視眼裏,這才愣愣的道:“此事不難辦,就當是昱還當年娘相助之情,定當全了娘的姐妹情深!”也不知此話是對着自己還是想與她知道,匆匆幾句話,他們又錯過了麽。
皮邏閣笑道:“王節度勿怪,月娘就是這性,都不愛惜自己,每日只把別人的事記挂在心裏。走,我們繼續喝酒!”一邊,一邊引着王昱回了宴廳,繼續喝酒賞着歌舞,王昱卻是提不起興致來。
而那邊,铎月娘知道張秀的心願很快就能實現,心裏不由雀躍了幾分,只回想當年張秀出此話時的狠厲,估計她盼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吧。
接下來的幾天,皮邏閣和盛邏皮便每日陪着王昱到處游玩,铎月娘不願在露面,索性教了廚一些簡單的川菜的做法,又炒了些底料,告訴廚可以直接取了煮菜,也可以炖了水盛在盆裏,邊涮邊吃,葷素不拘。廚得了她的真傳,一路上到也把王昱伺候的妥帖。一直在蒙舍耽擱了一個多月才依依不舍的離去,讓盛邏皮和皮邏閣又是辛苦又是高興。
自從有了鳳兒,铎月娘的日似乎歡快了許多,她不用在感嘆時光流逝的太慢。鳳兒自幼便聰明伶俐,異于常人。铎月娘時常看着他,想着是不是阿黑投的胎,這孩的聰慧超出了她的想象。三字經他早已背得大半,而且他似乎很喜歡這些,每日裏無事總要纏着铎月娘問東問西,铎月娘便試着給他講解三字經裏的故事,而不是如開始時只教他念了
兩個月後,大唐劍南西川節度使王昱巡察到了姚州,聽了越析波沖被豪酋張尋求陰害之事,便召見張尋求。張尋求不去,便派兵拆了張府,押解着張尋求到了姚州。王節度數落了張尋求陰害波沖的罪狀,罰了笞殺之刑!後上奏朝廷,越析波沖死後無繼位,請求将越析的土地并入蒙舍诏。于贈心有不服,直接與大唐開戰,終歸敵不過大唐兵多将廣,無奈只好舉族北渡金沙江搬回了老家昆明城。自此蒙舍得了蒙巂與越析的土地,實力大增。八诏分庭抗禮的局面一下就變成了蒙舍一家獨大,邆赕、浪穹和施琅三浪聯手雄踞北邊,石橋诏和石城诏夾在中間,河蠻也在勉力維系。因為蒙舍居于八诏的最南邊,又被稱為南诏,如今已經是幾個部落裏最大的一個,索性便棄了蒙舍二字,稱為南诏。河蠻楊牟利為求安穩,親自請求與南诏聯姻。盛邏皮心裏歡喜,應允了楊牟利的示好。如此,只有雄踞北邊的邆赕、浪穹以及施琅三诏聯手,才能勉強與南诏抗衡。
王昱的确送了份大禮給铎月娘,可惜铎月娘不喜歡他的大禮,這禮于她來沒有任何意義,反而讓她的心沉了幾分。得了王昱的助力,南诏一步步走上了強大的道路。铎月娘知道終有一天,邆赕和浪穹會成為南诏一統的阻力,他們終将會成為敵對的雙方,然而铎月娘卻無力阻止。因為王昱的關系,張氏待铎月娘到也親厚了幾分,不再處處刁難。铎月娘的日終于得以安靜祥和,她卻更是低調了起來,每日裏只在秋歸院養花種草。幾年的時間下來,到也是滿院花香,只除了每次夢魇的心驚。
五月裏,鳳兒剛滿三歲,一封家書便加急送到铎月娘的手裏,是大哥铎羅望的家書。他和皮羅邆一樣,時鮮的蔬菜果定時送來,卻是很少寫信的。接到家書,铎月娘心裏慌了一下。信裏簡短的幾個字,“姨娘病危,挂念汝,盼歸!”
皮邏閣抱歉的看着铎月娘,“月娘,我事物繁雜,實在抽不開身。”他與河蠻楊牟利的庶女楊秀瑩的婚期就定在八月中秋後,雖然只是妾室,到底河蠻也是一方勢力,盛邏皮也不敢大意,還是認真準備着。
铎月娘看着他,心裏微微有些苦澀,卻也不能什麽,只微笑道:“不妨事,我一個人回去便好!三郎放心。”
皮邏閣想了想,道:“石橋和石城不是很太平,讓阿佑護送你回去,至少有他打點,路上通暢些,我也放心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