閣羅鳳見铎月娘聽不進自己的話,有些着急了,堅持道:“娘親,孩兒沒事的,能照顧好自己。你快些逃吧,這裏不能呆了。”
铎月娘眼看閣羅鳳着急,心早已沉進了深淵,可依然保持着平靜,輕笑道:“你才多大呀,盡傻話,有你在這裏,娘親哪裏也不去,就留在這裏,我要看着我的鳳兒長大,娶妻生,做個有擔當的男漢。”
閣羅鳳更是着急,看了看周圍,見沒有人,便壓低了聲音了一句,“娘親快些離開這裏,不要回來了,以後得了空便去無底潭看看。”他看了看周圍,又加了一句,“只是千萬記得心些,莫傷了那裏的花花草草。”
铎月娘一怔,這句話好耳熟,記憶裏曾經有個人,一直憂傷的看着她,時而也曾淺笑着道:“瞧你,把這樹枝都踩彎了,慢些繞過來,莫再傷了這些花花草草。”
仿佛在夢裏,阿黑戲谑的她踩傷了夜合歡樹,如今這話出自閣羅鳳之口,铎月娘只覺詭異,擡眼望去,只在那一瞬間,閣羅鳳幼的臉龐,浮上了清淺的笑意,與記憶裏的阿黑重疊在了一起。
“阿黑!”铎月娘呢喃着伸出手去,只覺得整個人都恍惚了一瞬。
閣羅鳳一掃孩童的稚氣,壓低嗓,淡淡的答了一句,“是我!我回來了。”
铎月娘是真的被驚到了,她以為阿黑早就投胎到了遠方,不料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她的身邊,這就是他們的緣分嗎。
閣羅鳳壓低聲音,“我們靈蛇靈魂離體,會忘記所有的過往。當年你陰差陽錯,血水只流進了我的左眼,所以離體後我還記得生前的記憶。我想回到你身邊,所以一直寄宿在息魂裏。随着投胎轉世,我本來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事,直到你被關在暗房裏,出于靈蛇的本能,我生病了,是你用鮮血喂我服藥,你的血,喚醒了我前世的記憶,我,為守護你而來。”閣羅鳳認真的着,臉上的笑意更濃。
铎月娘回過神來,阿黑回來了。她心裏又驚又喜,喜的是阿黑竟然在她身邊,驚的是他還記得一切。有時候忘記并不是什麽壞事,忘了也就過去了,何苦執着。
“娘親快些逃吧,這裏不能呆了,我能照顧好自己,你放心!”閣羅鳳又催促了一句,并且保證道。
“既然如此,我會想辦法的。”铎月娘看着閣羅鳳,微微點了點頭,“只是我走了,你怎麽辦?”
“應靈傑秀,含章挺生,日角标奇,龍文表貴。不讀非聖之書,嘗學字人之術。”閣羅鳳慢慢的念着,“娘親覺得這幾句話可好?”
铎月娘忍不住失笑,南诏德化碑裏對閣羅鳳的誇贊,竟被他提前拿出來用了,這可是早了幾十年呀。不由微笑,“我只盼着你能好好的。”
“自然,只是我以後再不能保護你了。”閣羅鳳笑得溫柔,眼神越發的憂傷,“其實自從恢複了記憶,我便一直在想,我把你拉到這裏來,是不是做錯了,如果不是我,你應該是安樂無憂的。”
铎月娘笑笑,“既來之,則安之,我随遇而安。”她頓了一下,口不對心的了一句,“這裏也沒什麽不好。”其實這裏什麽都不好,有太多的爾虞我詐,她太懷念新世紀的電視、電腦、手機、沙發了。她想自己的親人想得要瘋了,只是她不能,若被人發覺了,她大抵會被當成妖怪燒死吧。
閣羅鳳看着铎月娘手上的镯,嘴巴張了張,剛想話,便瞟見有幾個丫頭不經意的從她們旁邊經過,只得閉上了嘴巴。
母二人又敘敘了許多,知道閣羅鳳是阿黑的轉世,而且還記起了前世的事,铎月娘稍覺心安。吃過晚飯,閣羅鳳死活不願離去,賴在落幽閣不肯走。
原媛這幾天左想右想,總覺得不對勁,張氏不會對皮邏岚出手,她自然也不敢對皮邏岚出手,兩人本打算對付铎月娘,卻牽出了個皮邏岚,讓張氏對她也記恨上了。想了半天,也沒個眉目,索性不想了。紫玉聲在她耳邊了幾句,原媛一怔,随即陰冷一笑,“他還記挂這她,我可不能讓她開心,我們也走一遭去。”
換了衣服,帶着丫頭慢慢走向了落幽閣。剛進門便,看到了閣羅鳳與铎月娘母慈孝的一幕,心底一聲冷笑,柔聲道:“鳳兒,到母親這裏來。”
“母親?”铎月娘心裏疑惑,看了閣羅鳳一眼,閣羅鳳輕聲解釋了一句,“祖母看不起娘親的出生,故而只有主的稱呼,如今娘親被禁足,原氏更是體面,不僅被下人稱一聲少夫人,我也被寄養在了她的名下。竟是成了正室夫人了,當年他們許你的平妻之位,也不過是個噱頭。”閣羅鳳輕嘆一聲,“兒被她奪去了。”
铎月娘心裏發苦,兒被奪走了,自己竟然還不知道,不由淡淡的看了原媛一眼,也不話,閣羅鳳便拉着铎月娘的袖,躲到铎月娘身後,了一句,“我要和娘親在一起。”
原媛便溫和的笑着,“明日母親再帶鳳兒來看你娘親可好,你睡在這裏,要被人閑話的。”
“我與我兒在一起會被什麽閑話,少夫人成日與我兒呆在一起,就不怕閑話了麽!”铎月娘譏諷的回了一句。
原媛笑得有意味不明,“妹妹糊塗,姐姐可不能由着你糊塗,二郎如今還在祠堂思過呢。”
“二哥護着我,少夫人很吃味?”铎月娘笑道:“三郎回來前,沒有把我弄死,少夫人可甘心。”
原媛眼見沒有不相幹的人在,笑聲陰冷了幾分,“枉你自诩聰明,竟然都不明白是誰對你出手?你就不問問我為何要對你下手。”
铎月娘淡淡一笑,涼涼的了一句,“人生三大悲,不過是怨憎會、愛別離、求不得。你的事與我何幹,我也沒興趣。”
原媛狂笑了起來,笑聲尖利刺耳。她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,“我與三郎自結識,那年在石門關一見鐘情,我以手帕和頭發相贈,他以寶刀回贈,互為信物,私定終身。不想皮邏晟求了诏主,要求娶我。我原本打算與三郎私奔,不想他失約了,他沒有來。我在石門關等了他整整三天,最後我坐上了出嫁的婚車,我要來問問他,為何失約。到了蒙舍,拜了天地,我才知道,他已經逃出府,又被抓了回去,鎖在房裏。他對我是如此的真情,可惜我只因一時之氣坐上了出嫁的婚車,成了他的大嫂,錯過了心心念念的緣分。”
铎月娘淡淡打斷她,“抱歉,我對你的過去沒興趣,我只想與我的鳳兒話,請你離開。”
原媛甩去笑出來的淚水,“這便是你最令人讨厭的地方,你明明什麽都沒做,卻讓他對你念念不忘。”她繼續道:“我原本是不想對付你的,我知道你不想與我争。但是我恨,我恨他有了你之後竟然忘了我;我恨他在我們新婚的夜裏,抱着我卻喊着你的名字;我更恨他為了你們母能在一起,竟然跪求了一晚上。此次出使大唐竟然還拿你做要挾,什麽如果你不好,他便不能好!”
皮邏閣竟然做了這些,铎月娘卻是從來都不知道。只得譏諷的道:“他做什麽是他的事,你自己沒本事卻遷怒于我,真真好笑!”
原媛放聲大笑起來,“我是沒本事收了他的心,不過不要緊,只要你死了,他慢慢的就會忘記你!”她的神情陰冷,“即便不再愛我,我寧願他恨我,我也不要他如今這般淡漠的對着我!”
愛,這個字眼對于皮邏閣是何其沉重,他的功名,他的霸業,哪一步,不是踩着自己的兄弟姐妹,甚至是自己的兒女兒成就的。他無情無心才成就的霸業,試問有情有愛,能成就霸業的有幾人。
“鳳兒,來,到母親這裏來。”原媛溫柔的呼喚着閣羅鳳。
閣羅鳳依偎在铎月娘懷裏,輕聲回了一句:“母親,你的笑容好可怕!”在人前,閣羅鳳又回到了自己的狀态,讓铎月娘錯誤的以為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覺。
铎月娘便低聲安慰道:“鳳兒不怕,她只是個可憐的女人罷了。”
原媛本想發怒,想了想,又笑了,“算了,随便你怎麽,如今你也只能耍耍嘴皮了,等你死了,你的兒就是我的了。再沒人與我争,你得他庇護又如何,如今府裏,還是夫人和诏主了算,她們的心向着誰,誰才能笑到最後。”
铎月娘不置可否,他的鳳兒既然記起了一切,那麽她便放心了,即使讓她立刻就死,她也無所畏懼。“能耍嘴皮自然是要耍一回的,只不知少夫人每天裝模作樣可辛苦?”
原媛背後下黑手自有一套,但是論起嘴皮上的功夫,從假裝溫柔的她如何是铎月娘的對手,只得冷哼一聲,“還不把郎君抱過來。”她便不信,自己搶了閣羅鳳,铎月娘還能僞裝平靜。
幾個丫頭婆得了命令便來搶閣羅鳳。閣羅鳳手緊緊的抱着铎月娘,同時大聲的哭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