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□□臨,蔥郁竹海似蒙上了一層金子,春日裏的夕陽也暖洋洋化人心,蘇青染着一竹青色衣袍,正怔怔地看着那蜿蜒在院落的不知名的藥草。
窩在浮屠觀将養了這一個多月,手上腳上身上的傷也複原的七七八八了,蘇青染已經能借着桌椅站起來,扶着牆根或其他依靠物行走了。
蘇青染不由驚嘆鄧姑姑的醫術卓然,只可惜,除了那一晚後,鄧姑姑似乎再也沒給過什麽好臉色,對着他一貫的默然無視,還隐隐約約覺得有些譏诮與一絲絲的戒備。饒是蘇青染聰慧無雙,這幾日連番的變故,這魔教裏一個個的怪人怪脾氣,也想不出是何原因來。
蘇青染也根本想不通為何自己會被抓來,甚至是如何被抓了來都不甚分明,那過程太快太迅速。
記得那一日,自己跟随自家二叔外出,那是自己好不容易求了父親娘親來的外出機會,二叔前往大理打理這邊的生意,這一日正來到大理城郊。
三月的大理,綿延的平原草長莺飛。
蘇青染一行七八人做商賈裝扮,來到驿道邊的一間小茶社,圍着兩三張粗制方桌喝大碗茶,自己身穿錦衣玉袍,那時旁人眼中的自己是豐姿隽爽,蕭疏軒舉的,也許眉宇間透着三分傲氣,七分少年心性。
散散雜雜的各色人等皆在這茶舍裏歇坐,卻見那邊走來一老翁一少女,老的似眼盲佝偻,小女子瑩瑩弱弱,一進來便惹的兩三粗糙江湖大漢眼冒青光。待此二人走過一張方桌,坐在桌邊的漢子卻一把抓了小女子的手,一臉的淫賊相,吓得小女子一聲驚呼,顫顫巍巍。
當時的自己多麽少年意氣,如何能放過這等事情,三兩下便替那小女子出頭,轉身便與那糙漢交纏打鬥于一處,這漢子看着粗鄙,卻也有點手上功夫,不一時便已過招二三十。當時耳邊還聽着自己的小厮緊張的呼喊,自己心中還嗤笑,難道這點小事本少爺還應付不來?
不差時便将那粗漢打得落花流水,面朝黃泥唉聲連連。
誰知,剛想坐下,卻見一道黑影閃過,似鬼魅般迅速,一把就掠起了自己,衆人卻不知發生了何事兒。
蘇青染想起,自己意識陷入黑暗中的前一刻,只來得急模糊看到二叔着急的神色以及他慌亂中拔出的腰間軟劍,然而,自己卻再無意識了。
如今想來,二叔指不定要着急自責成什麽樣子,父親娘親又該如何鋪天蓋地地找尋自己,至于自己被抓的理由,難道是因為自己出頭太甚?除此之外,目前蘇青染根本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的緣由。
一時又想起那少宮主來,當日心裏口口聲聲罵着人家小魔頭,可是細想一番,那人畢竟算救了自己一命,從小的道義教養并不曾忘記,也不似其他名門正派一般慣常株連,蘇青染內心恩怨其實很分明,抓了自己廢了自己的是這魔教的宮主,而并不是他的兒子。
阿蘿一眼便看到了他,只見他正靠在院裏的合歡樹下,如玉如水般寧靜,阿蘿俏皮地喚他一聲,蘇青染怔怔然轉過來,一看是阿蘿,嘴角牽了牽,放出一抹笑來,阿蘿懵懵懂懂,卻覺得那一笑恍若東風拂過,合歡青蔥,花開爛漫,只覺得蘇青長得好看的不行。
阿蘿提着裙角小跑過來,拉着蘇青,說道:“阿青,我帶你去個地方吧,你都還沒出過這浮屠觀呢。”
說罷,仔細扶着蘇青染的手就往外走去。
蘇青染也不惱也不阻攔,就慢慢跟着阿蘿走,出了觀,繞過那片蔥郁的竹海,竹海盡頭是一條綿延小路,兩邊花草叢生,幾乎是叫不出名兒的,想必是鄧姑姑的藥草,藥草盡頭,卻突然呈現一大池溫泉,真是別有洞天。
阿蘿笑嘻嘻,“阿青,這溫泉正合适你呢,有舒筋通絡的功效呢,而且姑姑長年累月地用了好多金貴的藥材養着這溫泉,你且下去泡一會兒吧。”
蘇青染古怪地看了看阿蘿。
阿蘿不明所以,納悶道:“你怎麽還不下去,我還會害你不成?”
蘇青然沉默了半晌,只能說道:“阿蘿你是個女子,我……我恐怕多有不便。”
阿蘿好笑地看着蘇青染突然嚴肅起來的神色,噗嗤一聲彎眉笑起來,“呆子阿青,這時候居然管起這些有的沒的來,我跟着鄧姑姑行醫救人,見慣了人的身體,在乎這些作甚,你快些下去,你既在意,我背過身便是了。”
說罷,真的捂着一雙俏眼轉過身去。
蘇青染也不再扭捏,當下便除了外袍,留着白色裏衣就下了溫泉裏,輕嘶一聲,卻是舒服至極的聲音。
阿蘿聽到蘇青染下水的聲音,變立時轉身過來,她自幼在青懸宮長大,平時就待在鄧姑姑身邊,自不知男女有別,一派純真氣息,自不覺得這有什麽不便。
蘇青染想明白了便也無謂了。
阿蘿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吵着蘇青講話。
“你為什麽會來魔教?”
“被抓來的,我也不知為何會被抓。”蘇青染有些麻木。
“哦,這裏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送進來一些資質優良骨骼甚佳的少年人,放到淬歷堂歷練學武,但是為何你又會被挑了手腳?”
“可能是因為我要逃跑吧。”
阿蘿聽了嘶嘶抽着冷氣,蘇青染你膽子也太大了吧。
蘇青染了然地笑笑,“所以你看到我的下場了呀。”
蘇青染眼見自己暫時恐怕也逃不脫這魔教,但也未曾死心,計較明白了,便開始盡量了解這裏的各人各物。于是好奇道:“你也是魔教的人嗎?看着不怎麽像?”
阿蘿晃了晃腦袋,“我不算青懸宮的人,不過我全家都被青懸宮滅了,當時我還只是個嬰孩,當時辦事的人一念之忍秘密留下了刀下的我,不知如何藏匿我,便托給了姑姑,留在身邊養着了,只可惜那人卻因為違背教令刀口留人被宮主賜死,所以我是跟着姑姑長大的。”
蘇青染怔了怔,小心翼翼道:“魔教殺了你全家,你為何還乖乖待在這兒?”
一向純真無邪的阿蘿這下也難得地嘆了口氣,“這裏每天都有各色各樣的人死去,都有無數的人被抓進來,姑姑說,這裏怨氣大的很,每天也有很人多想着複仇逃離,不過青懸宮一向森嚴,宮主少宮主更是本事通天,不會有人能成功的。這裏的人進來了除非死,否則都無法真正離開青懸宮。”
“那你想過報仇嗎?”
“沒想過,姑姑從小就告訴我,心中有仇恨的人是活不快樂的,而且以前我并不知曉我的身世,是前幾年姑姑才告訴我的,姑姑說青懸宮雖然起了殺心,但也有一念之仁的教徒留我性命,更是這青懸宮養育我長大,姑姑說我這樣在這裏活着就很好,我……其實也并不記得爹娘的樣子了。姑姑總不會害我。”
阿蘿就是這樣,不會去懷疑這些事情,每天過的無憂無慮,純真無害。蘇青染想着鄧姑姑的這句話,雖不懷疑,卻對鄧姑姑更好奇幾分,不由問道,“鄧姑姑一直在這青懸宮嗎?”
阿蘿點點頭,“對啊,鄧姑姑一直在浮屠觀,以前是浮屠觀的藥徒,學成後變成了浮屠觀的主人。”蘇青染看着日常鄧姑姑清心寡欲淡漠疏離的樣子,總覺得是個有過往的人。蘇青染經歷一場慘烈遭遇,深陷青懸宮不過短短半月,心思竟然漸漸沉穩缜密起來,生存果然是人最本能的欲望。
阿蘿見蘇青染似乎陷入了沉思,以為他又想家想逃了,急忙忙勸道:“阿青,你別想着逃跑了,跑不出去的,還是好好活着的好,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,而且……而且等你學了本事,以後會有機會出去的呢。”
蘇青染見阿蘿嬌俏的臉上滿是緊張真誠,一雙大眼睛不安地看着蘇青,緊張擔憂滿滿切切的,不免忱道,“雖然眼下無法,但不管如何,我還是得設法離開這魔教的。”
想明白了,便也輕松釋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