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喻把自己關進了房間。
女人坐在客廳裏打電話,他隐隐能夠聽得到,猜測着是在給付晨山打電話。
付晨山從來沒有跟何喻提過他有女朋友,甚至何喻住進了這套房子裏,也沒有察覺出來這裏還有別的女人的生活痕跡。
如果是三年前的何喻,知道付晨山有了女朋友,大概會傷痛欲絕萬念俱灰,可是到了現在,卻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。當然,他還不至于為付晨山感到高興就是了。
何喻仰面躺在床上,不一會兒他又聽到那個女人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的“嗒嗒嗒”的聲音,接着隔壁的房門打開,然後又重重關上。她應該是進了付晨山的房間。
何喻望着天花板的吊燈,那是白色的百合花形狀的頂燈,花式樸素大方,與付晨山整套房子的裝修風格倒是很接近。他打個哈欠,或許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,睡意緩緩襲來,何喻閉上了眼睛。
這一覺意外地睡得很熟。
何喻醒來的時候,猛然發現房間裏多了一個人。付晨山正坐在床邊上,靜靜看着他。
何喻揉了揉眼睛,“什麽時候回來的?怎麽不叫我?”
付晨山微微笑道:“看你睡得香,不忍心吵醒你。”
何喻想要坐起來時,才發現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蓋了一床被子,付晨山伸手幫他理了理淩亂的衣領。
何喻笑着将領口的衣扣扣上,說道:“別對我那麽好,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。”
付晨山微笑着搖搖頭。
何喻翻身下床,聽到付晨山說:“去洗個臉,我們出去吃飯吧。”
“哦,”何喻擡頭看他,“你女朋友回來了。”
付晨山表情微微有些僵硬,随後還是露出笑容來,“是啊,你出來我給你們介紹。”
說是給他們介紹,其實只是單方面給何喻做了介紹而已,“這是我女朋友,淩芷露。”随後對淩芷露說道:“何喻,我跟你說過的。”
何喻微笑着伸手,“你好。”
淩芷露看着何喻,緩緩伸出手來與他握了握,說道:“你就是三年前非法挪用我們公司資金被判刑的那個?”
“芷露!”付晨山皺起眉頭,聲音變得冷硬,将女人拉到自己身邊。
何喻臉上笑容不變,說道:“是我。原來是淩小姐,怪不得覺得名字有些耳熟。”
大學畢業剛進公司那年,何喻曾聽人說過,上面的大老板有一個獨生女兒,是淩家的掌上明珠,淩雲的唯一繼承人。當時幾個年輕人還開玩笑說,誰能娶到大老板的女兒,誰就賺翻了。沒想到,這麽好的事情,今天讓付晨山賺到了。
淩芷露對于付晨山大聲吼她這件事感到很不滿,擡手揮開付晨山,“我又沒說錯!”
付晨山又緊緊抓住淩芷露的手臂,把她往自己懷裏帶,“別說了,小喻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。”
淩芷露顯然是個驕縱慣了的大小姐,她掙紮着讓付晨山放開她,同時說道:“他坐過牢的啊!誰知道在監獄裏面幹過些什麽惡心的事情?你讓他住家裏,髒不髒啊?”
“芷露!”付晨山實在是沒有辦法,拉着淩芷露往自己房間裏走去,然後重重關上房門。
何喻有些無奈,隔着房門只能聽到付晨山可以壓低了的說話聲,于是他去了衛生間,用冷水洗了洗臉,然後走到客廳推開推拉門,到了陽臺上。
何喻真心喜歡付晨山家的這個大陽臺,他往躺椅上一躺,心裏想着自己怕是很難有本事搞一間這樣的房子了。年輕時候幻想過,現在只剩下一些虛幻的泡沫,一戳就碎。
付晨山與淩芷露關在房間裏過了快半個小時才出來,何喻猜測付晨山大概是說盡了好話才将淩芷露安撫下來,早已經說的口幹舌燥了。所以他一出房門,就去廚房倒了一杯水喝。
淩芷露站在客廳裏,遠遠看着何喻,沒有過來。
淩芷露對他的惡意,大概更多是源于三年前的那件事情,嚴格說來,淩芷露倒也算得上是個受害人了。
付晨山從廚房出來,招呼何喻,“去吃飯了。”
何喻站起身,笑了笑,應道:“好。”
淩芷露背着小巧的黑色皮包,跟在付晨山身後,并沒有要和何喻交談的意思。
付晨山拉住淩芷露的手,出門時對何喻說道:“關一下門。”
既然女主人已經來了,何喻坐車的時候很自覺上了後座的位置。
他看到付晨山幫淩芷露拉開車門,用手掌墊在門框上以防她碰到頭;回到座位上時,又側過身來溫柔地幫她系上了安全帶。
何喻一手支着下颌,坐在後座默默看着付晨山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個表情。
在他看來,付晨山的表情有些太小心翼翼了。那是刻意營造出的溫柔體貼,恭敬有餘,溫情不足。大概這位淩小姐對付晨山來說太重要了,遠遠不只是戀人那麽簡單的情感。
何喻伸手摸了摸身下的真皮沙發。
名車、豪宅,怪不得還不到三十的付晨山能過上現在這樣的生活。
三個人的晚餐吃得有些尴尬。
淩芷露并不與何喻說話,她坐在付晨山身邊,時不時小聲貼在他說話。
何喻能聽得到一些,大概都是些撒嬌的抱怨,抱怨周圍的人、抱怨工作太多、抱怨旅行不順利。
本來淩芷露和幾個朋友出去旅游,要下個星期才回來的。中途和一個人吵了起來,大小姐脾氣發作,非要一個人先坐飛機回來了。
她打算給付晨山一個驚喜,順便從付晨山那裏得到安慰,結果沒想到卻遇上了何喻。
付晨山一直在溫聲勸慰她,耐性十足。
何喻埋着頭吃自己的盤子裏的東西,他不太喜歡西餐,什麽東西吃進嘴裏都覺得有些生澀。
飯吃了一半,付晨山突然從上衣口袋掏出來一個東西,遞給坐在對面的何喻。
“什麽?”何喻伸手接過來,發現是一個黑色的觸摸屏的手機。
三年前這種觸摸屏的智能手機還很少見,現在卻已經泛濫了。
付晨山說:“我讓助理幫我買的,本來下午就打算給你,結果忘記了,卡已經裝在裏面了,我的手機號也已經給你輸進去了。以後有事才方便聯系你。”
何喻按了按上面的按鍵,開啓了屏幕。屏幕很大也很清晰,看起來價格并不便宜的樣子。他笑了笑,對付晨山說道:“謝謝了。”
淩芷露手中的叉子重重敲在了盤子上。
“怎麽了?”付晨山伸手貼在她背上,問道。
“沒什麽,”淩芷露冷笑一下。
何喻知道她不滿意付晨山送自己東西,大概更不滿意自己毫不推拒就收下來的态度。不過何喻覺得無所謂,他端起桌上的湯,淺淺喝了一口。
淩芷露把刀叉放下,“我不想吃了。”
付晨山道:“不想吃就算了,等何喻吃好了我們就走吧。”
淩芷露一臉不悅,“我想去看電影。”
付晨山有些無奈,問何喻道:“一起去看電影?”
何喻還未來得及說話,淩芷露抓着皮包站了起來,一邊說:“你們兩個去看吧!”一邊往外面走去。
“芷露!”付晨山跟着站了起來。
何喻看他還在猶豫,于是說道:“還不快去追!”
付晨山一臉無奈,對何喻說:“你讓他們記我的賬,吃完了自己打車回去。”
何喻揮揮手,“放心吧,我一個大男人還怕走丢了?哄女朋友比較重要,快去吧。”
付晨山點點頭,朝着門外追了出去。
何喻沒什麽胃口,見付晨山也走了,便拿了餐巾紙擦嘴,順便招手讓服務員買單記賬。
從餐廳出來,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,但是對于這個城市來說,夜生活才剛剛拉開序幕。
何喻沿着街道散步,看着整個滿目的燈光五彩琉璃,與許多不同的人擦肩而過。他與這裏的任何一個人看起來都沒有區別,走在城市繁華的街道上,不會有人想到這個陌生的年輕人是剛剛從監獄裏面出來的。
其實只是三年,這個城市的變化并算不得太大,真正有所變化的,大概只是何喻的心态而已。
走了快半個小時,何喻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。
他上車之後對司機說:“送我去海灣城。”
海灣城是崇豐市一條街的名字,因為是市裏面的娛樂場所聚集地,也常有人直接說成酒吧街。
出租車司機聽了便立即調轉車頭,朝着一條小巷子開進去。幾乎每天晚上都能載到去海灣城的客人,他熟悉通向那裏的每一條小路。
何喻到海灣城是來找人,而不是來泡吧的。
他的上衣口袋裏有一張紙條,揣了好些時候了,字跡都有些模糊。但是還是能看得清楚,上面寫着海灣街56號、不醉城的字樣。
到了海灣街,司機問他在哪裏下,他說:“56號。”
司機愣了一下,又往前開了一段,停了下來,告訴他:“就在這附近了,具體哪一家我也不清楚。”
“謝了,”何喻給了車錢,開門下車。
整條街上都是霓虹閃爍,音樂伴随着低音炮在街道上來回逡巡,年輕的男男女女衣着豔麗,相伴着走進一家家名字暧昧的酒吧。
何喻看起來也像是他們中的一員,如果不是他直直盯着那些招牌,卻一間都不曾進去過的話。
一直走到56號的門牌號下面,何喻擡起頭來,看着招牌上“邊緣”兩個大字。他有些疑惑,為什麽不是“不醉城”?
打着領結的服務員站在門口,問何喻:“先生要進來嗎?”
何喻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紙條,猶豫一下,朝裏面走進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