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門
宋珺瑜如今已是築基中期，其實某種程度上，她已經能夠長時間無需睡眠。
但宋珺瑜仍舊堅持每日睡一小會。
這個世界已經瘋魔到了一定的境界：仙界內讧，魔門環伺，所有人都一味緊繃着，卯足勁清除異己，挖空心思想要獲得更高修為，生怕落于人後，鮮少有人能停下來，環顧四周，叩問道心。
宋珺瑜在現代曾經也有一段時間陷入過這種境地，總覺得身後有什麽在驅趕着，日以繼夜拼命學習，想要跟養母、跟抛棄她的爺爺奶奶證明自己，逐漸陷入了自證的怪圈，心态無比焦灼，甚至因為太過刻苦而生了重病。
“為什麽要向別人證明你自己？”養母只是一個餐廳的洗碗工，說出來的話卻極有哲理——
“人真的很奇怪，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給自己加上許多條條框框，這一輩子本就很短，卻總是将精力放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，等到最後失去了才後悔莫及。”
“就算是一根弦，整日繃着都會失去彈性，更何況是一個人呢？”
病好之後，宋珺瑜縱然刻苦，但鮮少再産生焦慮難安的情緒，她逐漸變得和養母一樣樂觀，珍惜和養母生活的每一天，勤工儉學，給養母買了很多禮物，帶着養母去了每個想去的地方。
因而，最後當養母因病去世，她精神恍惚開車墜入懸崖穿書，回顧現代的一輩子，她其實是沒有遺憾的。
宋珺瑜穿的這本小說的原着也是病床上的養母推薦她看的，縱然不知道為什麽養母喜歡這本平平無奇的小說，但她為了和病床上的養母有共同話題，還是認真地将這本小說看了好幾遍，記住了小說的大部分劇情。
現在想來，冥冥中天意注定，這是養母對她的庇護的延續——來到了這個世界，因為知曉劇情，她規避掉了不少風險。
宋珺瑜夢見了小時候她最初跟在養母身後，揣度養母的喜怒哀樂，生怕再被抛棄時候的場景。
因為夢見了想念的人，宋珺瑜醒來時心情很好，她睜開眼，側了側臉，便看到了書案後方脊背挺直，認真看書的姬婵。
這時候的姬婵，俨然像是當時的她。
姬婵的經歷比她當時不知道難熬多少倍，因而，這幾日姬婵一直緊繃着放不開也是情有可原。
她也只能比當年的養母更加努力，才能讓姬婵卸下心防，快樂自在地成長。
*
宋珺瑜之後開始認真地看煉器方向的書籍。
她推遲了原先定好的煉器計劃，想要等到姬婵适應了之後再閉關煉器。
姬婵書看得很快，等到下午宋珺瑜帶她出藏書閣的時候，她已經看完了宋珺瑜上午遞給她的書。
宋珺瑜又給她挑了另外幾本書。
第二日一大早，宋珺瑜過去叫人的時候，姬婵已經坐在了窗口。
姬婵正在聚精會神地看着書，宋珺瑜前一日給她挑好的書，她只剩下一本沒看。
宋珺瑜已經習慣了姬婵的勤奮，又帶着姬婵去找了萬青長老。
這次她們連萬青長老的面都沒見着，萬青長老遠遠地看到宋珺瑜的身影，便‘砰’的一聲甩上了房門，關門時甚至故意弄出極大的動靜，似乎生怕宋珺瑜聽不見。
宋珺瑜挑了挑眉，也沒敲門，貼了十多張傳聲符在萬長老門前，一旦萬長老打開門，便會此起彼伏接續響起十多道宋珺瑜詢問的聲音——
“萬長老，萬長老，什麽時候将小婵記錄進門派的弟子名冊裏？”
……
宋珺瑜貼好傳聲符，就帶着姬婵進了後山的竹林裏。
她給姬婵削了一把小木劍，之後便給姬婵演示最基本的劍招，讓姬婵跟着練。
宋珺瑜已經做好了一遍遍教導姬婵的準備，卻不料姬婵的天賦比起她之前兩個弟子來也不遑多讓，宋珺瑜只演示了一遍，姬婵就記住了所有動作，開始一遍遍練習起來。
初時姬婵的劍招還有些滞澀，随後速度卻是越來越快，劍招一點兒也不混亂，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個新手。
這般過目不忘的本領……
宋珺瑜是真的有些感慨自己收徒的運氣：一個兩個都是這種過目不忘的天賦流弟子！
只是可惜，姬婵無法使用靈力，不然未來定會是名震三界的存在。
不過，一旦姬婵練熟了基本劍術，加上符術，醫術的加持，姬婵在一般修者面前遇到危險時仍是可以自保。
竹林裏綠竹窈窈，小姑娘一身白衣，認真練劍的模樣看起來既靈動又飄逸，宋珺瑜一點兒也不擔心她會憊懶，在教了姬婵比原計劃多兩倍的劍招之後，宋珺瑜便騰空而起，倚在竹上，拿出一本封皮很舊了的、寫着《醫典》兩個大字的書認真地看了起來。
若是有人從她身後看，便會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麽醫典，裏頭的紙張極新，顯然是坊間最新的話本子。
這是宋珺瑜沿用了近百年的法子，當年她收下的大弟子性情冷淡，目中無塵，宋珺瑜面對她逆天的天賦時自慚形穢，不敢當着她的面看話本子，就想出了這麽個法子。
當年大弟子、二弟子只學了一個月就會了修仙界基本的劍招，之後全靠她們自己參悟，宋珺瑜原本以為姬婵這邊要教得久一些，現在看來，姬婵估計也只要一個月就能将劍招學得七七八八。
看起話本子來，時間就過得很快，除了看到精彩處要努力憋笑之外，并沒有其餘不好的地方。
不過宋珺瑜是經過了鍛煉的，不像教導大弟子時那般控制不住，她這次訓練從早到晚，也只笑了兩聲，并且成功地将笑聲轉化成了對姬婵的誇贊——
“剛剛這招真的是使得好！”
“小婵你真棒！”
不同于之前兩個弟子，對上她們的視線之後宋珺瑜總會有種被識破的感覺，這次姬婵縱然也和之前的兩個弟子一樣，抿着唇看了她一眼，但小姑娘畢竟還小，宋珺瑜一點兒也不擔心被她看穿，回了她一個大大的笑靥。
姬婵果然又開始不好意思，垂下頭開始練劍。
*
第三天，宋珺瑜去的時候萬長老躲了開去，在門口貼了張“小崽子莫要尋我！”的字條。
第四天，宋珺瑜再去的時候宿醉未醒的萬長老提着劍和宋珺瑜幹了一架，宋珺瑜打不贏，給萬長老丢了道“癢癢符”之後迅速逃竄。
第五、第六、第七天，中了癢癢符之後要起三天疹子，宋珺瑜不敢過去尋萬長老。
第八天，宋珺瑜被找上門的萬長老揍了一頓，直到宋珺瑜拉着她的袖子哀嚎“最最漂亮的萬長老，我的親娘哎，你別打了！”才沒被萬長老打臉。
……
直到林英回了山門，在宋珺瑜的哀求下，冷臉小師妹去找了萬長老一趟，第十天的時候，看着拎着酒，滿臉讨好的宋珺瑜，萬長老眉心抽了抽，總算是讓宋珺瑜進了門。
“你想好了！”
縱然态度上軟和了，萬長老說話仍舊尖酸：“宋珺瑜，你收了個光有臉的小廢物當弟子，她日後長大了沒法給門內進貢靈石，一切花銷都要你來承擔！你承擔得起嗎？”
宋珺瑜幹咳了一聲，心中有些心虛：畢竟她之前給門內做的貢獻也不多，這些年來時常要靠錢平長老接濟，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。
但她現在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宋珺瑜了，她是會煉器的宋珺瑜！只要她之後繼續煉出好用的法器，她就有足夠的靈石養活姬婵！
“我知道，我願意承擔！”宋珺瑜堅定點頭，擲地有聲。
顯然沒想到宋珺瑜會這麽回答，萬長老望了她一眼，宋珺瑜露出一臉笑，殷切地将她望着，萬長老冷哼了一聲，轉身走進了內室：“随我來！”
宋珺瑜牽着姬婵，跟在萬長老身後進了內室。
明明萬長老的院子看上去并不大，然而內室卻別有洞天，內室是一個巨大的洞穴，擺放着成千上萬的玉牌，玉牌上都寫着人名，有好些人名姬婵這些時日在書上看到過。
玉牌的最前方亮着幾盞燈。
上面層層疊疊的玉牌都蒙上了一層灰色，生了橫跨整個玉牌的極大裂紋，唯有最下幾層有幾個玉牌完好無損，發出暖玉般的光輝。
玉牌是命牌，發出亮芒便代表着人還活着，反之，命牌碎裂灰暗，便代表着人已經故去。
到了這個地方，感受着清平門的傳承底蘊，縱然已經來過不止一次，宋珺瑜仍是不由得挺直了脊梁，帶着姬婵跪在玉牌面前，恭敬叩首。
“這是師祖，因憐民生疾苦，放棄飛升，留在人間建我清平門。”
“這是豐慶道人，為救一縣百姓以身鑄劍，卻被世人誤解，百年後才得昭雪。”
“這是舞陽仙子，她以一己之力，廢除百姓供奉、藥奴之制，被奸人暗害而亡。”
“這是尋真真人，他為了清理門內叛徒，絕境處悟出山河變，擊殺叛徒。”
……
萬長老面無表情地給姬婵介紹着清平門史上那些攪動風雲的人物。
等到她介紹完了，宋珺瑜便恭敬遞出寫着“姬婵”名字的玉牌。
“清平門弟子，需誠信修行，互助同門，禮敬尊師，以百姓安危為己任，以護天下清平為畢生之責，行善之惡，弘揚正道。”
“姬婵，”萬長老垂首，語調低沉，暗中使用威壓落于姬婵身上：“你能否做到？”
姬婵只覺有萬頃山脈壓在了肩上，整個人被壓得貼在了地上，一旁的宋珺瑜卻沒察覺到蹊跷，只看到姬婵突然趴下，不由得擔憂地喊了一聲：“小婵？”
萬長老制止了宋珺瑜的攙扶。
迎着宋珺瑜擔憂的目光，姬婵擡頭，對上萬長老審視的視線，想起這段時日努力，咬牙蓄積身體裏全部的力氣，一點點挪開了肩上的大山，慢慢跪直了身軀，點了點頭。
“倒還有兩分毅力。”萬長老輕嗤出聲，望向宋珺瑜：“我原本還以為你只看臉。”
宋珺瑜沒接這句話，尴尬地笑了兩聲，提醒出聲：“萬長老，命牌！”
萬長老轉身，這才卸下威壓，将寫着姬婵名字的玉牌放到了最下面一排。
最後一排已經有了兩塊命牌，一塊寫着“宋歌”，另一塊寫着“杜霜”。
奇怪的是，這兩塊命牌上雖然有了明顯的裂紋，卻仍然微弱地散發着熒光。
“這是你的兩個師姐，”看到姬婵的視線落在那兩塊命牌上，萬長老不懷好意地開口：“那兩人天賦超群，稱得上天才，可惜天妒英才，你師姐一個進了魔域沒了，另一個被天雷劈沒了，大概是心有不甘，這兩人人沒了，命燈也熄了，命牌卻不肯滅……”
“不過你是個小廢物，估計不會那麽早喪命，至少能陪你師父百年……”
姬婵看了宋珺瑜一眼，宋珺瑜抿起了唇，唇角頭一次失去了慣常的笑靥。
不同于宋珺瑜的沉默，見終于刺到了宋珺瑜，萬長老總算露出了笑，将姬婵的命牌放到了最下一排，點燃了命燈。
“小廢物，此後你就是我清平門弟子了！”
萬長老轉身，在弟子名冊上寫上姬婵的名字，不欲在內室久留，帶着兩人走出了門。
走到門邊的時候，姬婵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，上方密密麻麻的灰敗牌位裏，似有一道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過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