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上所有珍貴的道理,都是以文字傳承的。而書籍所記下來的也不過只是語言而已。
語言之所以可貴,就在于它所能傳達的意。
但意又是有所指向的。意所指向的,卻是不可以言傳的。
那個時代,電子商務還不發達,小城裏買書總是特別麻煩的事。整個偌大的夷城,就只有一個新華書店,有個文藝的名字,叫“書城”。但書城裏的書卻不是本本都能購買的,那些暢銷書、或者很少再版的經典小說都是不出售的。所以書城就有一個閱覽室,專門供給這些有知識需求的求知者們。
這天是周六,竹尹在家吃過早飯就來到了書城。這已經是她第二個周末來這裏看《邊城》了。《邊城》當時是初中生必讀書籍。差不多到了十一點,竹尹終于翻到了書的最後一頁。一行及其簡易的文字出現在她的眼前:“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,也許“明天”回來!”
翠翠在一直等老二。
“是啊,也許某天,這就是說我吧。”竹尹感嘆了一句。
自從八年級的時候張胖和她說要回上海中考後,這就像一道不敢觸碰的傷疤,她在一直不停的逃避。她沒有詢問過張胖這是誰和他說的,也沒有問過爸媽這是否是真的。反正,她總是試着讓自己忘記,不去想它。但每每看到這樣令人感傷的句子時,她總是會毫無準備的記起,然後陷入沒有低的傷感的深淵。
“竹尹,你在這裏啊。”突然有人喊他,竹尹回頭,是陳郁。他拿着一本書,在竹尹旁邊的位置坐下。他正也拿着一本《邊城》。
“沒想到你也這麽努力,老師說這種課外讀物中考就考幾分的。而且大致了解一下內容簡介就可以了。”竹尹說。
陳郁看了看抱在手上的書,說:“你以為我是為了那幾分啊。”
“那你也是因為喜歡看書?”竹尹天真的問。
89年出生的陳郁,裝成老熟的樣子,說:“你別天真了,小姑娘~”
“你叫我小姑娘,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一樣。”竹尹看了一眼窗外,地上的雪還沒徹底的融化,天又變的灰蒙蒙了。這是又要下雪的前奏。
“我本來就比你大。你以為呢?”陳郁笑笑的說。竹尹回頭看着他,有些疑問好奇的眼神,目不轉睛的看着他。十七歲的陳郁雖然長到了182公分、眉眼也逐步分明顯得很有棱角,但表情和語氣卻還是如同周致他們一樣,只是少了一些喳喳呼呼。
“怎麽說?”竹尹輕輕問。
“這麽跟你說吧,”這是第一次陳郁和竹尹說了那麽多話:“我小學之前吧,身體特別的差。那時候我就不到一米一!你知道麽,第一次去學校的時候,班上男生都比我高,就連女生大部分都比我高半個頭。特別慘,老師讓我坐在第一排,第一排啊。”陳郁故意說的很誇張,“那時候我就特別不願意去學校,有時候裝病,有時候就是不去。但是!上天是眷戀我的。你知道發生什麽好事了麽。”
“是什麽?然後呢。”竹尹認真的聽陳郁講着,她第一次發現陳郁這樣幽默。
陳郁繼續繪聲繪色的說:“我就真的病了啊,病的還特別嚴重。但是我特別開心,雖然要吃藥,但總比上學好。就這樣我一開心就持續了兩年。”
“哦~”竹尹輕聲回應。過了一會兒,她又說:“那你和咱們班同學有是小學的同學的麽?”
“沒有。”陳郁搖頭。
“我就說麽,看你平常也很少和別的同學一起呢。你們打完籃球,你就老是一個人走。而且我們兩個是班級學號的最後,聽林詩善說都是插班生。”竹尹說。
陳郁感到欣喜又驚訝,因為他才知道竹尹也有注意過他。他看着竹尹沒有說話,竹尹也看着他。那一刻很神奇,好像也被什麽給凝固了。
但很快竹尹就轉頭了。她指着書說:“你看完了?”
“沒啊,”陳郁反應很快,笑笑說。
其實聖誕節那天,陳郁在教室看到竹尹翻到語文書《邊城》簡介的那一頁,就把《邊城》看完了。他想,如果有機會要講給竹尹聽。
“我是外地的,所有才是插班生”竹尹說。
“恩,我知道。”陳郁說。其實那時這事兒全班都知道,只是竹尹以為這是秘密。
“那你為什麽也會在我們班?”竹尹問。
“這個嗎,我的理由比較荒誕。你真的要聽麽?”陳郁怪笑道。
“好哇~”
年少時最大的興趣莫過于好奇。
“六年級畢業那年,我騎車沒看清路,摔斷了腿。”陳郁又笑了:“哈哈!”
“那你不是八零後吧!”竹尹很驚訝。這是她第一次了解周致、林詩善、宋研、陸閱以外的人。
“對啊!”陳郁好像很自豪。正準備繼續說什麽,閱覽室十一點半的半點鐘聲響起了。
竹尹說:“天吶,好晚了。我得回去了!”竹尹收起書,準備放到架子上。剛剛走出桌子邊緣,回頭和陳郁說:“和你聊的很開心。我先走了。”
“恩,你慢點兒。下雪了!”陳郁說。
其實他很想說:那下次再一起聊吧。但竹尹迅速回了一句“你也早點兒回吧,80後也只是初中生啊”就很快下樓了。
等竹尹借了書,走出書城的時候,雪已經下的鵝毛般大了。本就還沒化冰的路,變得更加堅硬和光滑。竹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在回家的路上。但再怎麽小心,她還是摔到了。剛剛新借的書滑了很遠。
“竹尹,你怎麽在這兒!”竹尹一只手撐在地上,身體半躺在一片雪地裏。聽到有人叫他,她尴尬的立馬回頭了。是周致從另一條路上走來了。
竹尹努力讓自己站了起來,剛剛站穩準備去拾起那本掉了的書。不料,她又摔到了。
“你小心點兒!”周致立馬跑了過來。停在竹尹身邊,向竹尹伸出了一只手。
竹尹看了看周致,她特別的意外。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。也是她第一次那麽勇敢的、那麽猶豫的把自己的手伸了出來。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麽,反正她是那麽做了。
但是他們的事情卻還是沒有因此繼續美麗的發展。那雙差點兒拉上的手,還是沒能拉上。
竹尹感到腳上有一陣不适,“啊,好像腳崴了。”她收回手,雙手捂住了腳踝,仰望着周致輕輕的說。
“啊,這下怎麽辦。這兒離你家還好遠呢!”周致看了看四周,“那我送你回去吧?”周致猶豫的說。
“這樣不好,你不能送我,要是被我媽媽看到肯定又要說我。”竹尹說着低下了頭。她想起了媽媽的那封信,那是一份沉重的信任。她知道她必須遵守。
周致很快就明白了竹尹的意思。那時候心理健康老師節節上課和他們說,男女同學交往要怎麽怎麽保持距離、要怎麽怎麽正常認知。
“那這可怎麽辦。”“啊,要不你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吧。讓她來接你,等她快到了我就走?”周致說。
“恩,就這樣吧。也只能這樣了。”竹尹撥通了媽媽的電話,但打了兩遍都被挂了。
那陌生女人冷冰冰的提示語,讓她傷心極了。她一直以為媽媽是最堅實的靠山和依靠,可在她如此需要她的時候,卻完全聯系不上。腳上的傷在疼痛不止,動一下都嫌多,還被一次又一次的挂了電話。
但哪怕是這樣,竹尹還是沒怪媽媽。她失望的收起了電話,擡頭看着周致,說:“她沒接,可能是有事。”
周致想了想說:“那我送你回去了。應該不會那麽巧的。你放心。”
于是,周致迅速撿起書,攙扶起竹尹,緩緩向東區走去。
兩個人的背影從清晰到消失;兩個人的對話從猶豫不決的寒暄到輕松的開玩笑,合着白茫茫的大雪,都镌刻在了陳郁的眼裏。
那一刻,他的腦中只有一句:閱覽室發生一切的是夢裏的我,還是我的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