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秀急急的在後面了一句,“妾保證,她在,浪穹在!”
時羅铎擡起右手朝背後随意的揮了揮,仿佛是接收了張秀的好意,又仿佛對此事渾不在意。
铎月娘一個人跪在祠堂裏,面對着衆多的祖先牌位,她心裏覺得很壓抑,其實是有一種不自覺的恐懼。她忽然就想到每次生病,玉娘都會有意無意的被牽扯,然後來這裏跪着,她不知道铎玉娘是怎麽渡過的,只覺得時間在這裏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的漫長,似被拉到了世界的盡頭,無休無止,永無止境。
昏昏沉沉中,祠堂厚重的木門被緩緩推開,一個纖長的身影走了進來,铎月娘半眯着眼睛,打量來人,只見是皮羅邆來了。他掀起衣擺跪在她旁邊,微笑着看着她,狹長的眸眯成了一天縫。他低聲道:“月兒,你猜猜,我帶了幾塊豆角糕,猜對了兩塊都送給你。”
铎月娘一聽這明顯要放水的口吻,忍着翻白眼的沖動,故意玩味的道:“我猜有三塊。”然後笑眯眯的看着他。
皮羅邆搖頭失笑,這個調皮。掏出手絹包裹的紙包,打開,裏邊靜靜的躺着兩塊豆角糕。他笑着道:“給你,這裏有兩塊,我又欠你一塊。”
铎月娘也愣住了,他竟然又一次允許了她故意的貪心,随即笑着接過米糕,遞了一塊給皮羅邆,“五哥,我請你吃一塊,我們一起吃。”
皮羅邆早料到铎月娘竟然會如此做,搖了搖頭,“我吃過了,你吃。”其實他一直擔心铎月娘,根本沒吃什麽東西,上玩騎射課,回院裏聽他娘親捎了豆角糕來,想到月娘愛吃,急忙取了米糕便跑了過來。結果到了才知道月娘被罰了,擔心她一個人害怕,又急忙趕了過來。
铎月娘故意不依他,“五哥哥覺得這米糕不好吃嗎,還是我借花獻佛讓你心裏不痛快。”那兩塊米糕看上去分量很足,一塊也能管飽了。
皮羅邆失笑的搖頭道:“月兒想多了,這米糕本來就是帶給你吃的。”張了張嘴,一時也找不到更好的詞。無奈,只得搖頭笑笑,接過米糕,“好,我們一起吃。”
铎月娘笑眯眯的咬了一大口,嚼了幾下,然後猛咳了起來,皮羅邆被吓了一跳,急忙幫她拍背,過了一會铎月娘才緩過氣來,委屈的道:“五哥,下次記得帶水。”
皮羅邆伸出手,幫她擦去嘴角的殘渣,輕聲道:“下次,我替你跪,不會再讓你受罰。”他的心情很複雜,他也只是個孩,心裏懵懂,什麽都不明白,只知道這女孩第一次見便替他擋了先生的罰,這在他生命裏,還是頭一次,剎那間的溫暖讓他心亂跳了幾拍,所以他想對她好,只對她一個人好,就這麽簡單。
铎月娘看着這個十歲大的屁孩,心裏有些不舒服,想當年她十歲的時候在做什麽,好像是讀書、玩、還有吃,腦裏除了這幾樣,別的基本上都是漿糊,怎麽這些古人這麽早熟,年紀就懂這麽多,他們到底是什麽用什麽特殊材料制造的。
吃完東西,铎月娘催着皮羅邆回去,皮羅邆卻只是笑笑,“你一個人不害怕嗎,我還是陪着你吧。”
铎月娘嘻嘻笑道:“早知道五哥喜歡跪,當時真應該回了阿爹,讓五哥來受罰,我也好偷睡一會。”着便打了個哈欠。
皮羅邆笑着刮了下她的鼻,“吃了就想睡,真是一只豬。”嘴裏着,卻是伸出手攬着她的肩,“來,靠在五哥的肩上睡會。”
铎月娘也不與他客氣,頭靠着他的肩,迷糊的問道:“五哥,你還有妹妹嗎?”
皮羅邆答應道:“有一個,還有幾個姐姐,不過她們喜歡吵架,老是争東西,煩的很。”
铎月娘又接着問道:“你會保護她們嗎?”然而,她模糊中都沒有聽到皮羅邆的回答,一會的功夫就睡着了。不是她貪睡,實在是這靈魂與軀體的不能很好契合,使她覺得很辛苦,只能靠充足的睡眠來保證自己可以健健康康的。
迷迷糊糊中,也不知道睡了多久,只覺得耳邊似有話的聲音,铎月娘迷迷糊糊的睜開眼,卻是铎玉娘與铎羅望也來了。見她醒來,铎羅望笑道:“月兒,你終于醒了,快吃飯。”
铎月娘擡頭看去,是一個大大的食盒,玉娘一層一層的取着食物,“也不知道月兒喜歡吃什麽,我只好把母親的拿手菜都帶來了,月兒你試試看,是母親的手藝好,還是秀姨娘的手藝好?”着擡頭看了皮羅邆一眼,又疑惑的看了看頭頂上的房。最後摸着頭道:“沒下雨也沒漏水,五哥的衣服怎麽濕了?”
皮羅邆斜睨了铎月娘一眼,輕笑道:“有只豬,吃飽了就睡,結果又是呼嚕又是口水的,哎!”
铎月娘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,最後忍不住輕聲抱怨道:“我沒有打呼嚕,淌口水是腸胃消化功能不好。”越心裏越沒底,不敢在繼續下去,畢竟她剛才也注意到了皮羅邆的衣服上的确有水漬。
铎羅望伸過手,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,笑道:“快吃飯吧,五弟不許在逗月兒了。”想了想又問道:“月兒可是對父親了什麽,父親要給我們換個夫?”
铎月娘點頭,“我求了阿爹,要換個會白語的夫,咱們又不考狀元,中探花,學那些高深的學問做甚,只要能看懂會寫大唐的文字就行了。”
铎玉娘一臉的抑郁,嘆息道“我們讀書笨,換幾個夫都是一樣的。”
皮羅邆認真思索了一下,才道:“如果夫會白語,先從簡單的開始,把白語和漢語相互轉化起來,或許我們會學的快一些,也能聽懂多一些。”
铎羅望這才恍然大悟,“難怪月兒的我們能聽懂,夫的我們都聽不懂,是應該找個這樣的夫。”随即嘆息一聲,“這些天挨的戒尺好冤枉,我還以為是自己太笨了。哎!”他用手輕捶着自己的頭,唉聲嘆氣一片。
“呵呵,”玉娘笑了起來,“大哥是很笨,月兒最聰明。”
铎羅望也不介意玉娘的調侃,哈哈笑道:“是,我們四個人月兒是最聰明的,以後一定要像月兒學習。”
四人邊吃邊聊,在祠堂裏鬧作一團,等他們吃飽了,天色也黑了下來。铎月娘催着他們趕緊回去休息,铎羅望一掀衣擺,跪在了旁邊,朗聲道:“月兒因為我們受罰,大哥陪月兒跪。”
玉娘也一拉裙角,跪在了铎月娘旁邊,“月兒是我的好妹妹,我也要陪着她。”随即笑嘻嘻的看看铎羅望,又看看铎月娘。
铎月娘看着他們,不知道他們玩的又是那一出,只好笑道:“我沒事,大哥、五哥、阿姐,你們都回去吧!”其實她心裏已經明白了。她只是不敢肯定自己會有如此好運而已。有這麽多的兄弟姐妹來陪她,她覺得很滿足,本來只想當個看戲的過客,不知不覺中,自己早已入戲。都唱戲的是瘋,看戲的是呆,那麽看戲還入戲的豈不就是傻,如今她卻願意當這個傻,想和他們永遠在一起。
铎羅望依然笑道:“漢人有句話,叫有福同享,有難同當。我們怎麽能把月兒一個人丢在這裏。”
皮羅邆淡淡一笑,“大哥錯話了,那是朋友間義結金蘭時才的話。我們本來就是兄妹,此話到是不合适了。”
铎羅望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頭,我也是聽街上書人講的,也不是很明白。铎玉娘卻是睜着大大的眼睛,疑惑的看着铎羅望,“大哥,義結金蘭是什麽?”
聞言,三個人都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,玉娘卻是更郁悶了,“我們不能義結金蘭嗎?”
铎月娘忍不住笑着解釋道:“阿姐,義結金蘭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結拜為兄弟姐妹。我們本來就是兄弟姐妹了,不需要的。”
玉娘淡淡的哦了一聲,撅着嘴道:“我還以為是什麽好玩的呢,不過我們本來就是最最最親的兄弟姐妹,真好!”到最後卻是高興的笑了起來。
铎月娘只覺得一種無言的情緒溢滿了胸口,有感動,有歡喜。她驀地想到了後世記載的關于六诏的結局,不禁打了個冷戰,看着這幾個無憂的少年,她好想讓時間停滞,不要溜走,讓永恒就定格在這一刻。她該怎麽辦,她如何才能保護他們呢?她很想為他們做點什麽,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,生于和平年代的她根本就沒有政治頭腦,也沒有扭轉乾坤的能力,她能為他們做什麽。她的心不由為了這兩個少年的将來擔憂着,一路沉了下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