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26
他們在密林之中漫無目的地跑着,連天的荒草,遮着腳下的路,他們自己其實并不知道該逃到哪裏。
山中的夜色要比城市更濃稠。
江期扯着沈遇斯,生怕自己六百多度的散光眼拖他的後腿,幾乎是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。
他跟着吃力,卻不料一腳忽地踩空,踉跄了兩步,差點拽着沈遇斯一起倒下,他慌忙道歉,“對不起,我..看不清,眼鏡沒了。”
沈遇斯一怔,停下腳步,看着他有點茫然的眼神,說不上什麽感覺。起碼,這一刻他的神情,是他從未見過的。
有那麽一點酸楚,還有內疚。
于是,他輕聲安慰道:“沒事,我牽着你,遇見有障礙的地方我會提醒你。”
江期點點頭,下一秒,他就感到沈遇斯溫熱的掌心熨帖在他的手掌上。
“走吧。”沈遇斯說完,回頭望一眼,黃土屋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範圍,他們好像是逃出來了。
他不敢确定。
然而,更糟糕的是,他們的體力在急劇消耗,這樣下去根本走不了多久。
兩個人已經從慢跑變成了快走,但仍舊感覺腳步虛浮。
江期還好,畢竟體育生的底子在那放着,但是沈遇斯已經有點走不動了。
勉強又走了一會兒,沈遇斯忽然停了下來,眼前稀疏的荒草處,赫然出現一個洞口。
江期也望着前面,不過他現在跟半個瞎子也沒什麽區別,全憑感覺。他感到一陣陰冷的風從臉上掃過,渾身已經出了很多汗,忽地冷起來。他問了一句,“前面是什麽?”
沈遇斯不确定是普通的山洞還是防空洞。
“前面有個山洞或者是防空洞,我們要進去麽?”沈遇斯悄聲問他。
“可以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。”江期參加過好幾次戶外生存,如果在探山的過程中,看到這樣的地方,教練都會讓他們進去找找。雖然大多數都是沒有用的東西,但如今兩人的情況,沒有什麽比這境地更差的了。
“好。”
沈遇斯答應得痛快,然而臨近門口時,心裏還是存着一絲忐忑。
萬一是戰時修建的防空洞,裏面藏着炸藥之類的,那可真是要命了。
他下意識攥緊了江期的手,這下就連江期都感覺到他的緊張不安,反過來竟開始安慰他,“應該是防空洞,別害怕。”
沈遇斯沒覺得被安慰到,但還是應了聲“嗯。”
他們小心翼翼地從洞口進去,徑直向下有個緩坡,看起來是從山石壁上掏出的這麽一個洞,嶙峋的石塊,不規則地疊摞在一起,洞裏面一片漆黑,身後的荒草一掩,連腳下有什麽都看不見,陰森森的環境,令人不寒而栗。
沈遇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。
防空洞裏陰冷空曠,能聞到石土的味道,人在看不清的時候,其他感官會被無限放大。
一粒碎石在沈遇斯的腳邊滾了兩圈停了下來。
江期霍然頓住腳步,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“噓。”
沈遇斯挨着他,沒吱聲,他好像也聽到了。
幾秒後,前方隐隐傳來汩汩滴落聲,“是水聲!”沈遇斯急着低吼道。
“嗯。”江期點頭,“應該在前面。”
防空洞兩側,是開鑿出來的口子,沈遇斯摸摸牆壁,被凸出的石頭蕩了一下,砸的手生疼。
“嘶”的一聲,引起江期的注意,“怎麽了?”
“沒什麽,撞了一下。”
“這個防空洞應該是村子裏的人私自挖的,沒有經過後期整修。”
“那這裏不會有炸彈什麽的吧?”
江期忽然笑了一下,“為什麽會這麽想?”
“不知道,就是覺得某個地方,會有一整排的兵器庫。”他忽地捏緊江期的手,“會不會是什麽毒氣彈?”
江期被他逗笑了,“歷史還學得挺好。”
“肯定比你強。”沈遇斯脫口而出,緊接着閉了嘴。
“要不就是小說看多了。”江期沒當回事,又抛下一個結論。
“可能是吧!”沈遇斯尴尬地撓撓頭,其實他看的多半是盜墓類的小說,這會兒說出來怕吓到江期,萬一這時候出來個粽子,還不如看見兵器庫。
兩人淌着碎石往前走,終于在一處附近,聽見水聲,比剛才大了很多。
還是活水。
江期往右邊走了走,摸到了鑿出來的小洞口,活水在裏面。
兩人走了進去,狹小的空間裏修了一個大池子,活水從牆壁上的小口汩汩流出,彙入池子,一直沒斷,水竟也沒溢出池子。
江期比沈遇斯高出半個頭,一伸手就接到了水,冷冽的山泉,冰手。
他窩着手心,接了一捧,嘗了嘗,“是泉水。”說着,他又去接了一捧,伸到了沈遇斯眼前,“快喝。”
喝水趕不上水流的速度,沈遇斯喝了一小口,雙唇就觸到了江期的手心。
江期笑了笑,“沒啦!我再給你接。”手心癢癢的,熱熱的。
兩人終于有了短暫的喘息機會,解決了口渴的問題,挨着靠牆坐了下來,開始合計下一步怎麽辦。
“你是初一生。”江期很肯定的說。
“嗯。”
“我叫江期,你呢?”說着,側過頭去看身邊人的臉。
“沈遇斯。”他緩緩說出名字。
江期一怔,沒想到是他。之前那麽嫌棄這個名字,現在卻和他一起逃了出來,挺打臉的,看來佛祖也喜歡說反話。
話落,兩人的肚子都适時地咕嚕咕嚕發出聲響,但互相沒覺得尴尬,這種境遇,能活着就不錯了。
這個時候,浮現在腦海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報菜名。
江期真是覺得夠了,反正他是沒想到這樣的境遇下,自己好像還挺樂觀。
他猛然想起上山前揣進兜裏的巧克力,摸索着從口袋掏了出來。
天氣悶熱,巧克力早就融化成軟軟的一灘,他把其中一塊放進沈遇斯的手上,“給你。”
沈遇斯驀地一愣,等意識到什麽後,塞了回去,“你吃吧!我還能堅持。”
“我還有一塊。”江期對他說,重新将巧克力給他,非常認真誠懇地說道:“辛苦了。”
辛苦你這一路,沒扔下我。後半句在江期的嘴邊滾了一圈,到底沒說出來,否則會顯得他挺矯情。
沈遇斯聽見他撕糖紙的聲音,他砸吧着嘴,意猶未盡,“還挺好吃。”見沈遇斯還沒動,催促道:“快吃。”
沈遇斯跟着拆開,糖紙上黏着已經化了的巧克力,他舔了一口,有一點酸,苦,帶着微甜,還有熏過的榛子香,他從來沒在一口巧克力中品出這麽多味道。
他很珍視,不僅是因為江期給的,更因為在這樣的困境下,其實是在給予他活着的時間。
他把他生存的時間分給他了。
他喉嚨一哽,巧克力的甜味好似滲進了心底。他問江期,“為什麽不自己留着?”
江期一聽,詫異地看着他,“別說兩塊了,就是只有一塊,我也得分你一半。”
話落,沈遇斯渾身一震,定定地看着他,眼睛在描摹他的輪廓。
他是很認真地在說,他也很認真地在聽。
兩人默不作聲,呼吸聲顯得更加沉重。
“巧克力,好吃的。”沈遇斯打破了寧靜,總得說點什麽緩和下氣氛。
“都差不多吧!”江期頓了頓,“我記得是在永福路買的。”
當時,店員極力推薦,他買下的契機卻是因為巧克力的名字叫:黑巧9號,巧了,他最愛的數字就是9,就連他的球衣都是9號。
這也能稱作機緣巧合吧!
沈遇斯貼着江期的肩膀,這會兒感覺到有點冷,他摸了摸額頭,還好沒有發燒,如果再生病,他真不知道要怎麽去堅持。
他相信沈遇聞,很快,他們就會得救的。
如果,他們得救,是不是就沒了聯系。沈遇斯從沒想過這次的偶然,能讓他和江期靠的這麽近。
他瞄一眼旁邊的江期,他的腦袋抵着牆壁,不知在想什麽。
忽然,他聽見他問:“我們在的那間屋子,你看到李遠了麽?”
沈遇斯有些錯愕,對于這個名字他有些陌生,江期見他沒說話,解釋道:“就是領隊的李老師。”
經他的提醒,沈遇斯恍然大悟,那屋子确實沒有李遠!然而他對李遠并不了解,如果李遠沒有跟他們綁在一起,這是不是說明他是有問題的。
江期其實已經明白了,只不過是在做最後的掙紮,他很希望沈遇斯能對他說:“我看到了。”
“這群人也挺敢張口。”江期哼了一聲,他不明白的是李遠綁架他們的原因是什麽?
他是被脅迫的麽?
沈遇斯問他,“他們要多少?”
江期伸了個巴掌在他眼前,沈遇斯下意識答:“五百萬?”
“五千萬。”江期搖了搖頭說:“如果按照分贓的習慣來看,他們得平均分吧?電視上都這麽演,那麽他們至少有五個人。”
沈遇斯啞然,五千萬如果到手,感覺他們都不會活着出去。
他第一次意識到,事情應該往壞處想。
江期瞥了他一眼,見他沒有開口,“想什麽呢?”
沈遇斯回過神,忽地側過身,不知看得是什麽地方,總之是江期的方向。
他在黑暗之中碰到了江期的臉,像是被電了一下,倏地收了回去。
片刻後,只聽他輕聲細語道:“等我們回去了,一起去一次永福路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