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27
沈遇斯的話,一字一句直抵進江期的心裏。
誰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回家,誰也保證不了明天能不能來。
可江期還是想給他回應,“好,就約在永福路。”他笑笑,像哥哥一樣揉了揉沈遇斯的頭發,調侃道:“要拉勾麽?”
沈遇斯微微一怔,別開眼道:“多大了還拉勾。”他早就不做這些幼稚的舉動了,因為他知道沒什麽用。
他們沒有再說話,只是肩膀之間靠得更近了一些。
流水聲漸漸在腦海中清晰,對于陷入在無邊無際的黑夜的他們,卻覺得時間變得格外冗長。
沈遇斯聽見江期微弱的呼吸聲,融在夜色中,像是在跟他輕語。他心中一動,“其實….”
話還沒說完,突然,一道聲音傳了進來,在空曠的洞裏像把利刃,直擊心髒。
“兔崽子,還想躲哪裏去?”
*
天擦亮,沈遇斯再次看見了黃土屋。
那間簡陋的房子,就像叢林中的響尾蛇,吐着芯子,一口一口把他們擠壓直至窒息,吞入腹中,最終蠶食幹淨。
誰都活不了。
他瞥一眼後面跟着的綁匪,身量不小,帶着黑色的面罩,那雙眼睛盯着江期,推搡了他一把,口中不停的罵道:“小兔崽子,本事還不小。”
話落,押着沈遇斯的綁匪卻倏地停了下來,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逡巡了一圈,然後沉聲道:“搜身。”
沈遇斯已經把刀給了唐陽一,他沒什麽怕搜的。确定他們身上沒有危險物品之後,才繼續走。
剛到屋前,就聽到裏面傳出一陣激烈的争吵聲。
江期渾身一震,怒吼聲來自唐陽一。
押着他倆的綁匪互相對視了一眼,發狠地拽着他們往裏面走,沈遇斯被推搡着進了黃土屋,停在先前綁着他們的屋子門口,裏面赫然是唐陽一,正舉刀指向李遠。
唐陽一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李遠發現了。
其他人依舊罩着眼睛,看不到什麽情況,只能聽見唐陽一在那邊喊道:“李遠,你他媽綁架我們?”
李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,又看向他手上的刀,不答反問:“刀是哪來的”這個時候,他竟然還有精力去管刀的來處。
唐陽一當然不會說,雖然他也不知道刀的來歷。
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要離開這裏,然而李遠擋在他的前面,這讓他難以接受,他們學校的老師,竟然是綁匪!
李遠一臉不悅,大概已經猜出了刀的來處。
出發前,他們已經謀劃了很久。天亮後,下山拿贖金的人就會給他們發消息,到時候他們只要放着這些崽子們在這裏,然後離開就行。事後等他們離開漳舒,自然會留下線索給江家。
他們一共五個人,除了下山去拿贖金的兩人,其他人都去找江期和沈遇斯了,他一個人看着這群學生,一切都很順利,唯獨在今夜,他們都松懈了,不僅江期逃跑了,唐陽一的手上竟然有把刀。
事到如今,已經走到了這步,他沒有什麽可怕的。
“唐陽一?”江期的話從他身後傳來,李遠一怔,回頭看去,徹底将自己暴露在他面前。
李遠回頭望向唐陽一,必須速戰速決,就在他怔愣的瞬間,李遠沖上去奪刀,他以為餓了幾天的人,根本不會有多少力氣。
然而唐陽一已是囚徒困境,不顧命地撕扯,兩人轉瞬扭打在一起,纏鬥着直到唐陽一的手忽然垂了下來,噴了李遠一臉猩紅。
誰也沒看清,那把刀究竟是怎麽從唐陽一的脖頸上劃過。
沈遇斯在生物課上學過,人體的頸動脈在破裂之後,鮮血噴湧而出,人大約活不過三分鐘。
唐陽一倒在地上,渾身抽搐了幾秒,眼睛不知在望向哪裏。
李遠吓得呆住,等回過神時,喘着粗氣,雙手是血,努力地去摁住唐陽一的傷口,那道口子幾乎延至鎖骨,到處是血,到處是猩紅的顏色。
幾乎是一瞬間的時間,纏鬥的聲響戛然而止,江期看見唐陽一軟綿綿的倒在面前。他看不清發生了什麽,只能憑感覺去确認,“唐陽一?你們把他怎麽了?他怎麽倒下了?”
身後的綁匪推開他們,朝李遠吼道:“你瘋了!你搞出人命了!媽的!”
江期頓住,似是有些不敢相信,他忽地提高了音調,大聲問沈遇斯,“是誰?是唐陽一麽?”
沈遇斯渾身冰涼,他已經被眼前的場景吓得說不出話來,他從沒見過這麽多的血,像是要把唐陽一渾身抽幹一樣,在他身下無聲無息地流淌着。
“你說話!是不是唐陽一!”
江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眼睛,模糊的視線,看不清裏面的情景,他只能望見沈遇斯毫無血色的臉,他瘋了似地問他,“沈遇斯!是唐陽一麽,你告訴我!”
片刻後,沈遇斯垂下眼眸,緩緩道:“是。”
江期瘋了似的要沖進去,被身後的人一把拽了回去,整個人跌坐在地上,重重地撞在牆邊,發出一聲悶哼,接着不停地咳嗽。
其中一個綁匪吼道:“李遠,你他媽瘋了!王哥回來,你自己去跟他交代!”
“你他媽聽沒聽到?”
李遠松開捂住傷口的手,剛才驚慌失措的眼神已然不見,他慢慢起身,用不知哪裏拿來的衣服仔細地擦着手上的血,漫不經心地看着他們。
“我早就瘋了。”
李遠微微擡起眼皮,望着屋裏的人,除卻瑟瑟發抖的學生們,逃走的那兩個人才是這一切後果的始作俑者。
他從唐陽一的鮮血上踩過,一步一步留下血色的鞋印,沈遇斯驚恐地後退,卻沒想到他蹲在江期面前,陰狠地看着他,“如果不是你給的那把刀,唐陽一不會死。”
話落,江期猛然擡眼看向走近的李遠,他臉色猙獰地盯着他,仿佛要把這一切罪惡都加注在他身上。
“江期,你就是罪魁禍首,是你害死的唐陽一。”說完,他看向周圍的所有人,“他們在這裏半死不活地經歷這些,都是因為你。”
那兩名綁匪互相看看,也附和道:“對,這崽子不跑,也不會出人命。”
“把他倆單獨關起來。”李遠冷冷地扔下一句,然後走了出去。
*
對面的屋子,散發一股酸臭的汗漬味。
李遠沒有再用黑布遮住他們的眼睛。
只要微微側過臉,沈遇斯就能看到江期,可他始終沒有勇氣去看。
他聽到了江期壓抑的哭聲,猶如一只困獸,痛苦地掙紮着。
他又問了一遍,“他死了麽?”
沈遇斯猶豫了很久,但還是說了,“嗯。”
短暫的沉默之後,江期漸漸壓抑不住哭聲,由低吟到聲嘶力竭。
如果不是他的勸說,唐陽一不會參加這次活動,如果不是他讓沈遇斯留下刀,唐陽一就不會死。
李遠說得對,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,是他害死了唐陽一。
沈遇斯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來,唐陽一就死在他面前,他比江期看得清楚,唐陽一倒下時,望着的方向是江期。
是不甘,是後悔,是恨意,是最後彌留之際渙散的眼神。
他覺得死亡離自己很近,下一個人也許是他,也許是這裏的每一個人。
許久之後,江期的聲音漸漸壓了下去,轉而變成了喃喃聲。
他已經哭累了,一夜輾轉,從逃生到唐陽一的死亡,他分不清現實和虛幻。只是口中不停地喃喃道:“唐陽一沒死。”
沈遇斯意識到他的異樣,他始終閉着眼,怎麽喚他的名字都不醒。沈遇斯的額頭貼着他的,這一碰頓時心下一沉,他發燒了。
天亮後,李遠送進來一袋壓縮餅幹和少量的水。
沈遇斯瞥見他手上的血跡,生理性開始反胃。下一刻他就幹嘔起來,胃裏的酸水已經抵到喉嚨,灼燒般地刺痛。
李遠冷哼了一聲,看到歪靠在牆邊的江期,沈遇斯明顯感覺到李遠在克制情緒,而且,他的臉上還帶着傷。
從山下回來的兩個綁匪非常生氣,幾乎把李遠踹個半死。
江期和沈遇斯逃跑的那段時間,他們沒有拍到視頻,江家和沈家沒看到活人,拒絕支付另一半贖金。
回來後,還發現死了人,這下徹底惹毛了王成。
他已經豁出去了,但不能人財兩空,不管怎麽樣,贖金一定要弄到手。
他指使李遠去拍視頻,等他拍完後,緊接着踹開門,看着屋裏兩個人,登時火冒三丈。
王成一把拖着他們就往外走,邊走邊喊:“兔崽子,還敢逃?看你還怎麽逃!”
沈遇斯被一腳踹翻倒地,胃裏翻江倒海,他咳嗽不止,再看江期,也被踹了好幾腳。
沈遇斯一擡眼,看見王教練拿着棍子走了過來,他心下一驚,他是沖着江期去的。
他想爬起來,卻站不穩,被人踩在地上,他掙脫片刻,喊道:“你們,如果讓他受傷,多少錢你都拿不回來!”
王成并不當回事,他現在只想廢了這小子的腿,讓他再跑!
沈遇斯拼盡全力推開身邊的人,撲到江期身上,他只知道江期的腿不能廢!
他轉而看向李遠,神色間帶着懇求,“他是運動員!他是打排球的!”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,江期有多喜歡排球。
李遠本來站在一邊,不知怎麽卻走了過來,攔住了王成,“算了。”
王成斜了他一眼,冷笑道:“你有什麽資格攔我?”
“大不了一起死,我無所謂。”李遠話說完後,轉身進了屋子。
王成一怔,随即冷哼一聲,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,舉起手中棍子看向沈遇斯,陰笑道:“既然這小子動不得,那你代他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