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74 章
十一長假後, 莊煙岚正式開啓招聘月。網申已經結束,她包攬了簡歷審核與發通知的工作。期間,陳朵因為身體不适請假, 她請假通常只請半天, 臨走前還要拜托她算工資。莊煙岚一看她隆起的腹部就心軟, 花了三天,還加了一天班, 幫着把工資算了出來。
隔天中午, 她回辦公室,正看到陳朵從裏頭的辦公室出來。
至于陳朵有沒有提她一嘴, 她不得而知。
十月底筆試,之後就是面試。
這次的面試分為兩個環節,她負責的是第一個環節, 半結構, 一對多形式,考察的是個人素質, 主要針對簡歷提問。
這次分行要招收30人,按照4:1的最終錄取比例, 他們要面試150人左右, 為期三天。為盡量确保公正性,這三天的面試均由岑姐、金燦燦和她負責。
面試地點就在分行六樓的小會議室。岑姐坐中央,她和金燦燦分坐兩旁。
面試前,莊煙岚把這150份簡歷又從頭到尾浏覽了一遍,做到照片和人一一對應,這會看到面試者進來, 她已經能第一時間叫出名字。另外, 岑姐告訴她們可以自行設計面試問題, 她對應着簡歷,每人都設計了兩個問題。
岑姐的問題通常比較固定,開始面試時會讓面試者簡單介紹一下自己。岑姐倒不是浪費時間,用意在于觀察面試者是否懂得提取重點,是否清楚個人能力所在;至于結束面試前,岑姐會問面試者有沒有什麽想問的,這個問題的答案多少反映了面試者對他們行的“興趣”,像這類開篇和壓軸的題,也是面試者最需要謹慎留意的。
因為都是應屆生,大多數人的臉上都流露出緊張。
早上最後一個面試者是位小夥子,在回答完例行問題後,由金燦燦發問。因為簡歷上,小夥子着重提及自己組織的一場大型社團活動,金燦燦便問了句他是怎麽組織的。
小夥子回答得相當流利,洋洋灑灑好幾百字,詳略不得當,但口才值得肯定。
莊煙岚在他答完之後,随口道:“這種大型活動,報批的流程應該很繁瑣吧。”
她這話像閑話家常,能拉近和面試者之間的距離,降低其防備,無非就是想讓面試者多說,說多了,自然能拿到更多的信息。而這個小夥子卻是一改之前的滔滔不絕,只回了句“是啊”,除此之外,沒有增加任何細節。
見狀,岑君微微一笑。而莊煙岚也沒執着于這個問題,繼續問她自己的。
午飯時,岑姐和她們一道吃飯,剛坐下,便饒有興致地問:“你是怎麽看出那個小夥子撒謊的?”
莊煙岚正在撥飯,聞言,她擡起頭。岑姐正盯着她,而她也明白對面問的是什麽,只答:“太通順,太流利了。”
金燦燦的反應也快:“你們說的是最後面試那個?”一頓,“但這人不像是背的,該有的停頓、語氣詞都有。”
莊煙岚望向金燦燦,“但是太多細節,完全沒重點。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并沒有參與其中,所以連細節都沒得篩選。”
岑姐笑問:“所以,你才裝作無意地問他審批流程?”
“是,我大學組織過類似的活動,報批的流程很繁瑣。而且我那個語氣,就是想引導他吐槽個幾句。結果,這人支支吾吾的,跟之前比,判若兩人。所以結束後,為了驗證我自己的判斷,我記下了他其中一句話,”莊煙岚邊說,邊揚了下手機,“然後,我在網上搜了下,在文庫中找到了一模一樣的策劃。”
岑姐樂了:“挺厲害啊。”
莊煙岚笑笑,“我這人對撒謊的容忍度比較低,我之前看過一個數據,說是80%的應聘者都會撒謊,但這人從簡歷就開始造假,面試又撒大謊,很難說以後不會利用職務之便動些什麽手腳。”
岑君點點頭,目露欣賞,“我也沒讓他過。另外,今天有一點你做得很好,發現對方可能撒謊,你沒有咄咄逼人,而是輕輕揭過,不至于影響他面試的情緒。還有,我看你早上針對簡歷問的那些問題,都是認真準備過,不是從行裏的問題庫拎出幾個問完了事。”
說起這個,莊煙岚倒是有話說,“我之前是省行的人面試的,面試官問了我一句最近看什麽書,我報了幾個書名之後,她竟然也沒問下去,我當時還挺懵的。問我看什麽書應該是想了解我的興趣愛好,進一步,可能是想探聽我的性格,但就這麽一個孤立的問題,能獲取的信息太少,問出來意義也不大。”
“是這個理。”岑君附和。
莊煙岚正待再說,側眼看到金燦燦冷着一張臉,她沖着岑君笑笑,及時收聲吃飯。
岑君卻是拐個彎說起了金燦燦,“燦燦,你今天可是把分打高了。之前,我也說過你,過于相信自己的第一印象。什麽人進來,你幾眼就打算把人看透,招人憑第一印象,憑感覺,這是大忌。”
聞言,金燦燦的面色更加難看。
莊煙岚也是小驚,岑姐平日裏挺照顧他們這些下屬的自尊心,這話算不上訓斥,但當着她的面說,多少有點不給金燦燦面子。大概也是興頭上多說了幾句?
果然,再開口時,金燦燦的嗓音有些硬:“姐,我們不是招櫃員嘛?我也是看他一個男生把自己打理得這麽幹淨,那至少挺細心。而且我們招的都是應屆生,能有多少城府。幹了這麽久,我這點分辨能力總是有的,至少,沒看錯80%的人吧。”
她才說了個80%,金燦燦這又冒出一個80%,針鋒相對的意味明顯。她能聽出來,岑姐自然能聽出來,聞言睇了金燦燦一眼,沒再說什麽。
吃完飯,岑姐要出去辦事,她和金燦燦一道去七樓的衛生間。
她站在洗手臺前漱口,金燦燦上完廁所,站至她身邊,一邊洗手,一邊說道:“我說煙岚,其實這種面試,你真的不用這麽較真。簡歷都已經篩過了,這種就随便問幾個問題,确定口齒流利,之後和客戶溝通沒問題就行,關鍵是第二輪的無領導小組。”
莊煙岚輕笑,“是這樣。我沒經驗,就是覺得好歹是半結構化面試,還是得問幾個針對性的問題。”
聞言,金燦燦微抿唇,不冷不熱地看她一眼,之後重新找了個話題。
一連三天,莊煙岚都在面試中度過。
第三天中午,金燦燦說自己不想吃食堂飯,點了個外賣,她便和岑姐一道去吃飯。飯後,岑姐去找行長,而她則去茶水間倒水,慣例要去衛生間漱口。
還沒到衛生間,便聽到裏頭傳出交談聲。
她心頭感嘆,怎麽就這麽巧。
先是金燦燦的聲音:“你知道我有多無語嗎?都跟她說了,別那麽較真,她非跟我反着來。”
陳朵的笑聲有些意味不明,“人家心氣高着呢,怎麽會聽得進我們的話?”
“你還別說。我上次還特地跟到衛生間,和她說得明明白白,我們人力就是個養老部門,每個人把手上的事本本分分地完成就行了。現在看起來,她是一個字沒聽進去啊。”金燦燦嘆了口大氣,“這次招聘,我就不說她有多積極,生怕自己活幹少了,我估計啊,她還分析過每份簡歷,面試的時候,問的問題都特別有針對性,這是有意在岑姐面前表現吧?你看岑姐,現在對她滿意得不得了。”
陳朵附和道:“她之前不還特地跑去問什麽寬帶薪酬,表現得這麽好學,八成是指着岑姐提拔她呢。”
“也不是沒可能。我們辦公室裏,一水35+、40+的老員工,當初進行,哪那麽高的學歷要求,重本就算很不錯的了。來個她,名校碩士,學歷就拔尖。而且,說實話,她個人能力是有的。我表妹是財大的,聽說上次她跟着岑姐去開宣講會,氣氛好得不得了,會後一群人圍着她。”
“有能力,但是沒眼力,她到現在還不明白一個道理——槍打的是出頭鳥。我們行的晉升多死板,人力又不跟績效挂鈎,看的就是資歷。你說她再有能力,還能現在踹了岑姐,自己當經理?”陳朵輕嗤一聲,“進入什麽樣的生态,就得适應什麽樣的生态。她還想憑一己之力改變現在的生态?看着吧,辦公室絕對不止我們兩個對她有意見。曲哥那麽個體面人,上回也張了口,你真當曲哥是說着好玩的?那也是在提醒她。”
“說起來,陳哥前幾天也在我面前提了一句,說她把招聘的事情攬得七七八八,我們這趟尤其清閑。”
“辦公室危機感最強的可不是我們這幾個。”
“那得是王哥,資歷最老。我們之前不都默認岑姐要是升了,王哥得坐她的位置。”
裏頭水聲與交談聲不絕。
莊煙岚的腳步頓在原地,微微茫然:陳朵派她的不是,她并不覺得稀罕,但金燦燦作為辦公室潤滑油,也對她滿腹牢騷,這意味着什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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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,莊煙岚回到家,吃完飯後正打算去洗澡,手機傳來微信電話的提示音,她第一反應是喬懷照打來的,可他之前從未打過微信電話。
她去書桌旁撈起手機,一看,許小曼,剛接通便興奮道:“師父,我要請你吃飯!”
她挑了下眉,“突然請我吃飯,升職加薪了?”
“嘿嘿,可能還真是。”許小曼傻笑一聲,“我明年可能可以出去當客戶經理!”
莊煙岚覺得這是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,聽小曼說,八月來了個新主管。
她笑道:“最近表現這麽棒?”
許小曼下意識壓低了嗓音:“要是王瑜姐在,我是不可能出去的。但我不說了嘛,現在來了個新主管,對我沒那麽多意見,再加上那次丢卡之後,我就吸取教訓,小心再小心,沒再犯過低級錯誤。然後,我臉皮厚嘛,肯張口,推銷信用卡和理財一直都挺積極的,有次副行長路過,好像聽到我的話術,覺得我口才不錯,這次說從裏面挑個客戶經理,好像就挑了我。”
“那就是把握住機會了啊?”
“嘿嘿,純粹是運氣好。還有啊,師父,這可都是你的功勞啊!這不是你走之前讓我不要灰心,說主管兩三年就要輪去其他支行,王瑜姐看我不順眼沒事,大概過個一年,新主管就來了,我在新主管面前可以好好表現。也是你說我挺适合當客戶經理,讓我平時抓住機會多張口。”
“這麽一聽,我功勞好像是不小?”
“可不可不!師父,我請你吃自助餐,正好我們行信用卡有活動,兩人同行,一人免單!”
莊煙岚聽樂了:“挺會算計啊?”
“那是,銀行人,銀行魂麽。”
“你是安心在銀行幹下去了?”她問得有幾許漫不經心。
對面似乎訝異于她會這麽問,“當然啊,我不在銀行在哪?師父,你看我就一個二本,現在都能出去當客戶經理了,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啊?對了,這麽說起來,我還沒算過當客戶經理之後,我能多拿多少工資呢。季度通訊補貼好像就能多個一千吧?”
見許小曼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,她輕笑,“是啊。”
“光補貼,一年就多了四千呢!再加上年終獎,好像客戶經理比櫃臺多個一萬有的,再加上提成,比原來多掙個兩萬沒問題。啊,我算算,這樣我能提前……”許小曼扳着手指頭算,各種數字亂吐,沒算出個結果來。
莊煙岚知道她在算什麽,見狀,幹脆替她算:“大概能提前個七八年還完房貸吧。”
許小曼驚了,“師父,你咋算得比我還快?”
“我可是拿過區級心算比賽的第一名。”
“這麽厲害!唔,應該就是這個數。”許小曼說着,又“咯咯”樂了起來,“早一天還完貸款,我爸媽就可以早一天結束提心吊膽的生活了。”
“還是這麽孝順。”
“那誰讓我爸媽對我好呢。他們就是那種很守舊的思想,你能想象他們竟然為了我以後能嫁個好人家,貸款給我買房嗎?”
“叔叔阿姨挺好,沒搞重男輕女那一套。”
“可不,我本來成績也沒有多好,一度都想辍學了。但他們不想自己沒出息,他們的女兒也沒出息,就一直鼓勵我,後來我發奮,這才考上了大學,也算對得起他們吧。”說着,許小曼長舒口氣,“總之我現在就倆字:滿足!唯一的心願就是和曉心姐一樣,有一天能回家鄉那邊當客戶經理,這樣就能就近照顧我爸媽。在農村裏,一戶只有一個獨生女算得上奇葩了。唉,誰讓我爸當年窮呢,又覺得養不起,那就幹脆別生,女兒也罷,兒子也好,都是親骨肉,就早早去結紮了。”
莊煙岚輕笑,“叔叔負責任,你胳膊肘也往內拐,到了大城市,心也沒野,挺好。”
“嘿嘿,主要我媽常說,知足常樂。”
莊煙岚怔了怔,知足常樂麽。
許是見她不說話,許小曼問道:“師父,你怎麽了?有心事啊?”
莊煙岚迅速回神,駁道:“我能有什麽心事?你說請我吃飯,那我可就等着了啊?”
“好嘞!等我預約上,立馬來通知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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挂斷電話,莊煙岚在窗邊站了大半會,之後去取換洗衣服,進浴室洗澡。也是巧,等她洗完澡出來,手機鈴聲響起,她心頭一動,快步往卧室趕。撈起手機一看,果然是喬懷照。
他上周五出了趟差,兩人又是近一周沒見上面。
接通後,他說自己在小區門口,問她方不方便下來。
莊煙岚換上一套輕便的運動套裝,下了樓,才剛出單元樓,擡眼便見到了喬懷照。和那回從美國出差回來一樣,他站在搖曳的樹影下,當得起“玉樹臨風”四個字。
莊煙岚向來不愛掩飾自己,于是快走幾步,紮入他懷中,嗅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,心頭逐漸寧定。
“又是一下飛機就來見我?”
“嗯。”
她打趣道:“就這麽想我?”
他貼在她耳邊,又低低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莊煙岚嫌他的聲音太磁,從他懷裏掙了出來,正打算好好瞧瞧這個一周沒見的男朋友,還沒瞧上幾眼,發現對面視線專注,并且,逐漸不對勁。
莊煙岚下意識左右打量,沒掃見爸下樓倒垃圾。不過,在這作案未免太過明目張膽,想了想,她踮腳,飛快湊過去親他一口,而後把人拖走:“我們去散散步。”
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,小區裏種了桂花,甜香馥郁撲鼻。
兩人走了一圈,誰都沒有開口。第二圈,還是喬懷照先行發問:“有心事?”
莊煙岚心裏的确藏着事,側過眼,見他神情溫柔,其中又帶着些許探究,她嗅了口桂香,沒瞞他,徐聲說了四個字:“我想辭職。”
作者有話說:
還有一章,沒時間改格式,明天補。待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