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82 章
午間, 兩名董事在開董事會時被經偵帶走的消息在集團傳得沸沸揚揚,董事長似乎也惹上麻煩,會開到一半便匆匆離去。還有人透露, 今天的董事會是由太子爺主持, 于是大夥紛紛猜測, 董事長是要換人當了。
那天,喬懷照的态度如此篤定, 莊煙岚也就不操這份心, 不打聽、不摻和,安分地做她的事。
下午下班後, 她回了家。爸媽今晚和朋友有飯局,不在家。前幾天爸剛包了水餃,她打算煮一頓凍餃子對付過去。
碰上樓上一戶人家掉了件嬰兒服在她家樓下那層的窗臺上, 樓下那戶移民國外, 屋子常年空置,根本聯系不到人, 這才找到她家來。
莊煙岚用家裏的衣叉去夠,還差一截。見狀, 她讓女主人去樓上拿來她們家的衣叉。拿來的衣叉有點小, 莊煙岚将其三分之一纏在自家衣叉上,結實歸結實,還是差點。不過再長點,結實度就差點意思。
女主人有些不好意思,“要不就不要了?”
“辦法是想出來的嘛,我再試試。”
她轉頭看見陽臺上有根用來曬被子的繩子, 大冬天曬不到太陽的時候, 爸媽偶爾會去頂樓陽臺拉根繩子, 優點:夠長。她拿了過來,又在最下面系了個衣架,缒了下去。
衣架在下面左搖右擺,擺了大概一分鐘,得虧那件是小嬰兒的衣服,比較輕,最終成功鈎住。
莊煙岚長舒一口氣,小心翼翼地把繩子收上來。
女主人道了聲謝,還說過幾天給她送自己做的黃油餅幹。
這是她能拒絕的嗎?
“那我就不客氣了!”
送走女主人,莊煙岚換了套外出服,噔噔噔往樓下跑。
一出單元樓門,那人還在。她剛才果然沒看錯。
莊煙岚快步過去,“你怎麽來了也不說一聲啊?而且,你不是說晚上有飯局?”
喬懷照看着她向自己奔來,只覺一股喜悅難以抑制地在心頭泛濫。
他晚飯原本約了徐叔。
當年母親将慕笙和他托付給徐叔,母親走後,徐叔承攬喪儀,盡心盡力,這些年對他們兄妹二人也諸多關懷。也是他替趙家打理信托,和喬子玉鬥智鬥勇——爺爺之前定過規矩,公司分紅轉入信托,非緊急,趙家每年每人最多支取2億,徐叔守着這道線,才不至于讓喬子玉轉走太多資産。
他這趟約徐叔見面,本是商議三天後的股東大會。徐叔眼尖,發現他整個人心不在焉,問他是不是發生什麽事。
要論他最信任的長輩,一個是周叔,另一個便是徐叔。
他沒想瞞,只是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,便只搖了搖頭。
徐叔卻是笑着問他有沒有想見的人。
他一下便聯想到她。
大概是他的表情洩露了什麽,徐叔又問他是不是談戀愛了。
他答是。
徐叔一臉欣慰,還讓他改天把人帶去讓他見見。
談起感□□,他借機舊事重提,問徐叔有無婚娶的打算。七年前,他問過這個問題,當時徐叔一笑而過。
這趟,徐叔答了他:“一生只做一件事是幸福的,一生只愛一個人也是幸福的。從我第一眼見到她起,我已經看到我的一生——我會虔誠地愛着她,直到我死。”
這番話讓他更加急切于見到她,便結束飯局,趕到了這。
當下,他彎了彎唇,直白地吐露心聲:“想見你。”
這人。
她乜斜眼看他,“你就巴巴地站在這,看什麽呢?”
“看你拿那件衣服。”說着,他伸出手,揩了下她的額頭,“都濕了。”
“今天熱啊。”
“一件衣服,也這麽賣力?”
“這叫互幫互助鄰居愛。”說着,她開起玩笑,“這個時候,你不應該體貼地接一句,那下回我開架直升機來。”
喬懷照忍不住也笑,“直升機飛行需要報批。”
“哦?是嗎?”
她此時的表情又是生動難言,他霍然擡臂,将她納入懷中。
莊煙岚推了推他,“天還沒黑呢。”大庭廣衆之下卿卿我我的,不講公德。
他笑笑,在她耳邊問:“吃了嗎?”
被這麽一問,莊煙岚想起來自己确實還沒吃晚飯,“沒,我爸媽今晚有飯局,正打算煮個水餃對付過去,那家的女主人就來了。”
“我給你做?”
“你今天這麽有空?”
他還是那句:“給你做飯的時間總會有。”
她輕哼一聲,“某個人啊,老早就說了這句話,到現在也就給我做過……三頓吧?”
“一頓一頓累積,就多了。”
一頓一頓累積……
六個字聽着比往日那些情話可要“質樸”多了,可她的心弦卻像是被人輕輕捋了一把,之後止不住心跳加速,面紅耳赤起來。
她推開他,徑直往單元樓走,“我爸媽今天是和一幫老朋友吃酒,九、十點才回,你上來吧。碰上也沒事,就說我今天請了個大廚。”反正之前那趟也算正式見過家長了。
他跟上她,“想吃什麽?我讓人送食材。”
“有點餓,你就做西餐吧。也別讓人送了,家裏的材料能做個奶油蘑菇意面。”
“我再讓人送點三文魚,做個沙拉解解膩?”
她頭一歪,睐他一眼,“還是安安周到。”
吃過意面才七點半。
莊煙岚和喬懷照下樓散步。途中遇見一只流浪狗,還挺小,屁颠屁颠地跟了他們一路,後來停在半道上,等她回過頭去,發現它還直愣愣地盯着他們,見她回頭,沖她“汪”了一聲,極富靈性。
她平時不大喂小區裏的流浪狗,因為數量不多,僅有的那幾只都是被當稀罕物照顧。但這只小奶狗太能撩,她遭不住,正好,附近新開了家寵物店,便去買了包高級狗糧,拿回來喂它。
她蹲在地上,拄着下巴颏,看小家夥吃得“咔啦”作響。
身邊這位一直站着,她側頭望去,發現他正盯着狗,看上去有些神思不屬,想了想,問他:“你之前是不是養過狗?”
他微怔,反問:“怎麽說?”
莊煙岚也沒說這是她第二回見他用懷念的眼神盯着一只狗,戲谑道:“這不是大戶人家都愛養狗嘛。”
他笑笑,又注視良久,屈起一條腿蹲在她身邊,問她:“想養嗎?”
莊煙岚嘆口氣,“一直想啊,但是我爸狗毛過敏,沒法養。”
他望着她,“我對狗毛不過敏。”
這話聽上去牛頭不對馬嘴,可裏頭的意思,她聽明白了,微翹起嘴角,只做不知,光“哦”了一聲。
見循循善誘不成,他直截了當地問:“以後我們養一只?”
莊煙岚這才側過頭,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,便又把頭轉了回去,另一邊嘴角翹得更高,回以幹脆的兩個字:“不要。”她刻意一頓,這才加上一句:“怎麽能養一只?太孤單了,起碼兩只。”
他一個恍然,旋即彎了下唇,“好,就養兩只。”
“現在不是都在提倡領養代替購買?以後我們養的話,就跟今天一樣,碰上有緣的,願意跟我們回家的,就帶走,怎麽樣?”
“好。”
她睇他,“這麽爽快?這些大多是串串,可不是什麽品種狗。”
他凝視着她的臉,莞爾,“都聽你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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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的公司不太平。
先是喬子玉取保候審的消息傳出。
據說是經偵追查到之前一起供應商跑路案件。供應商中康建設本來名不見經傳,在13-15年突然崛起,成了喬氏第五大供應商,15年的采購金額達到十億;且周轉再快的企業,也難免拖欠貨款,更何況以墊資開工出名的房地産企業,但喬氏對“中康”相當爽快,通常貨物還沒到位,工程款已經給足,賬目上好幾個“預付款”。合作一開始倒也沒出什麽岔子,然而15年中,卻傳來中康卷款逃跑的消息,造成集團數億損失。采購部和項目部的負責人引咎辭職,後因多地嚴查房地産違規銷售事件,集團被轉移視線,于是到此為止。
但當時已經有流言,說此事和喬子玉相關,因為采購部的負責人由其提拔,財務部也姓喬。而現在這件事再次和喬子玉關聯上——中康就是喬子玉的私人企業。此外還傳出風聲,說喬子玉曾以集團名義為兩家公司擔保,這兩家公司都與喬子玉有千絲萬縷的關系。
更甚,還有小道消息稱喬子玉與商業銀行高管吃飯,二人打算合謀向銀行騙貸——集團才開發的一塊樓盤,一開始便大造聲勢,如今已是天價,而喬子玉鎖定數套房源,打算着人簽訂虛假購房合同,以個人住房貸款的名義向銀行貸款。要是事實成立,将是一樁史無前例的騙貸大案。
諸如此類的消息層出不窮。
莊煙岚猜測這些消息都是喬懷照放出來的,九成九也确有其事。像擔保和騙貸,坐實了,鬧大了,帶累的是集團的名聲,而他最重視這份家業,自然要在不可收拾之前,取而代之,這也吻合他先前說的“将欲取之,必先予之”。至于放出這些消息,既能進一步瓦解集團上下對喬子玉的信任,同時引發股東和董事們的聲讨。
五月底,集團召開了臨時股東大會。
這次股東大會主要決議兩件事:其一,罷免喬子玉的董事之職;其二,選舉新任董事。之後又召開臨時董事會,新一屆董事會選舉喬懷照為新任董事長。
第二天,集團便予以公示,并發布文件,進行人事大調整:撤掉三名喬姓高管,大區總裁也予以取締,而後區域大整頓,有合并,有裂解,人員調動大大小小共計23項。
莊煙岚到此才終于明白喬懷照口裏所謂的蟄伏,蟄伏不只是蓄勢待發,他要的是洞若觀火,然後,一擊即中。
于是乎,最近她在食堂和茶水間聽到有關喬懷照的言論,頻繁出現的就四個字:雷厲風行;女同胞們甚至用上了“英明神武”,算是一舉打破之前的中二形象。原本,集團人心有些浮動,畢竟房地産行業正值多事之秋,喬子玉又曝出來那些事,分明就是打算跑路,真假先不論,基層員工難免擔心集團運營出問題,他這番操作算是給員工吃了一顆定心丸,加上他果然如之前所說,把闵節請了回來,任命為COO,一場巨震最終平息。
當天下班,喬懷照過來找她,說是要出國一趟。
經歷這場巨震,她已經學會不再多問,莊煙岚将之歸因為對他能力的認可,他報備了,她便回個收悉,之後每天正常上下班。
在喬懷照離開的第四天,下班時分,她意外在集團碰上了喬懷照那名助理。
助理一張娃娃臉,很是無害,“莊小姐,喬總回國,讓我接你過去一起用餐。”
接她過去用餐?
莊煙岚眨巴眨巴眼,“喬總?哪個喬總?”
助理微微一笑,“喬總可以有很多個,但莊小姐的男朋友應該只有一個。”
看來是不打算和她繞圈子了。
她定定神,“平時他都是直接和我聯系,今天怎麽讓你過來接我?”話落,她沒給助理解釋的機會,直接問:“是喬子玉要見我?”
助理大概沒料到她會這麽快猜到,怔了怔才答:“莊小姐很聰明。”
她輕笑,“我和他還沒到見家長的地步,這面還是不見了吧?”
“這面要是非見不可呢?”助理笑容溫柔,“喬總謹慎,這些天一直派了保镖跟着莊小姐和您的至親。我是個孤兒,從來沒體味過親情的滋味。”
莊煙岚都沒察覺這些天有保镖跟着自己。至于助理後頭那句,聽上去牛頭不對馬嘴,她卻聽出意味,喬懷照大概率派了保镖跟着她和爸媽,或許還有爺爺奶奶,但不可能派保镖跟着她所有親朋好友。就是跟,也不可能一直跟着。
她凝神盯着對面,不多時笑笑,“之前在集團見到喬之舟的時候就覺得他像一個人。”她如願看到對面笑意頓消,愈發篤定,“我想夢姐孕期一定經常見到你吧?有個說法,孕期看多了這個人,出生後的孩子就會特別像這個人。”
“這種說法毫無科學依據。”助理笑得有些勉強,“小少爺像夢姐,是人盡皆知的事。”
“難怪,我覺得他一點都不像喬子玉。”她刻意一頓,這才話下:“我可以跟你走,不過,你負責接我過去,得負責把我安全送回。”
助理目光一閃,沉默片刻,答她:“當然。”
******
莊煙岚到的時候,喬子玉坐在沙發上,正在泡茶。
別墅主體包括室內裝潢都走的中式風格,室內明式家具居多,大多是花梨木和紫檀木,整體風格大氣簡約。
見她來,喬子玉做了個“請坐”的手勢,而後給她斟了個鳳凰三點頭,把茶推過來,“平時喝不喝茶?”
莊煙岚笑道:“當然。”說着,她在喬子玉的凝視中端起茶杯,掀蓋啜了一口。
“怎麽樣?”
“我平時喝茶都是一口悶,俗人一個,不會品,就覺得挺解渴。”
喬子玉靠回沙發,“你不怕我動什麽手腳?”
對方直白,莊煙岚就比他更直白:“不怕。你現在不是在取保候審?就算沒被時時監視,但你見了什麽人,警察那邊肯定有數。”說完,她一口氣喝幹了茶,接着道:“而且,他對你的評價是保守、惜命,聽說你還轉移了不少資産到國外,但你現在行動不自由吧?”
且根據她看法治頻道的經驗,取保候審算是好事,喬子玉卻接連缺席股東大會和董事會,沒給喬懷照使絆子,至少說明,情況并不樂觀。
對面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,莊煙岚說下去:“你找上我,也是覺得只有他可以幫你擺脫目前的困境,想拿我當籌碼和他談條件。這個時間也挺微妙,他目前在回國的飛機上,我估計你是特地選這個時點。這也說明,我很可能是你唯一的籌碼。既然你最大的目标是保全自己,而不是魚死網破,肯定要好吃好喝地招待我。”
喬子玉盯着她,忽而一哂,“你很聰明,但聰明人最忌自作聰明。”
莊煙岚保持禮貌的微笑,沒說話。
喬子玉往前微微俯身,“你和我兒子交往,我不反對。但你和懷照成長環境差異大,有些事,我覺得還是得讓你知道。”
說着,旁邊推過來一個信封。
莊煙岚微挑眉,取過來,裏頭是一沓照片,內容相當精彩,相同點:有美在懷。
她面不改色地浏覽完,笑道:“這不是他拿來迷惑你的嗎?他告訴我,這些都是假的。”
“他說,你就信?”
“信任是一段感情的基礎。”
聞言,喬子玉略有恍惚,片刻後又恢複正常:“你說得沒錯,這的确是他拿來迷惑我用的,但你就肯定他沒有假戲真做?”
莊煙岚目光微動,片刻後,她答道:“我肯定。你這裏也沒有一張能證明他假戲真做的照片。”
其實她如此篤定,還是因為喬懷照的表現。兩人都快交往一年了,一直停留在接吻階段,哪怕最露骨的一回,都沒有發展到脖子以下;她也不是沒聽他……喘過,那種極盡克制,又情.欲勃發的喘息,聽得她都想扒他的衣服。按恬恬的說法,男人要是開了葷,是萬萬把持不住的。
何況,她對自己的身材相當有信心。
見她不為所動,喬子玉笑道:“你倒是信他。”稍頓,“希望待會你還是這個态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