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22
教育基地還有個精致的名字:雛鷹訓練基地。
基地與周邊各市都有聯系,幾乎每個月都會接待不同年級,不同學校的學生。
近幾年各省市大力提倡素質教育,不讓學生死學,讀死書,教育局就想到弄些課外活動美其名曰豐富學生學習生活,于是就搞些這種簡單好掌控的。
所有一切教育內容,以保證學生安全為首要,其他基本是走過場。
到達陽一中排期時,已經是十一月中旬,接近三模,有一部分學習成績不錯的學生都選擇了不去,甩出将近兩個班的人數,學校也樂見,秉着不強迫原則,省了不少經費。
趙鴻濤看到餘安的意向表時,還特意把他單獨喊出去,詢問情況。
他倒是沒有明說,不過餘安都知道。
因為他的腿,趙鴻濤覺得沒必要去。
趙鴻濤問他,“你家長同意麽?”表格上,父母監護人空白,其他監護人是哥哥,有電話號碼。
這回留的是沈遇聞的。
餘安點頭,趙鴻濤偏不信邪,當即就撥通了沈遇聞的電話。
沈遇聞正在開會,不耐煩地挂斷了。下一秒就覺得不對勁,他瞥了眼時間上午9點19分。
緊接着電話就又響了,他幾乎是轉瞬就接聽,生怕是餘安在學校又出什麽事。
對方很客氣,上來做了自我介紹,“是餘安家長嗎?我是餘安的班主任,我姓趙。”
沈遇聞和煦地回道:“是,趙老師你好。”
他揮揮手,對面二十多號高管都噤了聲,聽沈遇聞孫子似的接聽老師回訪。
趙鴻濤簡單說明了情況,最後落在了“你同意他去嗎?”
沈遇聞怔住了,這張意向表他壓根也沒見過,不過就是之前聽蔣丘提了一嘴,埋怨學校弄這些沒用的東西,耽誤球隊訓練。
既然老師找他,肯定是因為餘安已經填好了意向,找他是來确認的。
“同意的。麻煩趙老師親自打電話确認。”
沈遇聞痛快表明想法,然後對方咕哝了一句,他沒聽清,趙鴻濤就撂了電話。
餘安倒是聽清了,趙鴻濤說的是:這是什麽家長?
出發那天,所有高三生都在學校集合,按照班級順序上大巴。
一路上,學生們跟撒開歡似的,嘴沒閑着。到教育基地有一個小時的車程,只一條雙行的道路,兩側是成片的蘆葦蕩,路的盡頭是一片野山,達陽這邊管它叫徐山。
山腳下是幾幢樓體,隐隐能看出蕭肅嚴謹的味道。
雛鷹基地是老牌訓練基地,不論是訓練設施還是生活設施都比較完備。
八人寝室,上下鋪,床鋪老舊了一點,床單雖是洗過的,但藍白格子透着黃,不知躺過多少人。
好在都是男生,沒人在意這個,自由分完了寝室,餘安他們幾個又聚在了一起。
大家顧及餘安的腿,想讓他住下鋪,但他長年在上鋪習慣了,依舊選擇在上鋪。
他選了右邊的位置,腦袋頂着的床鋪被江期占了。
從這裏能望見窗外,而窗外靠着山,一眼望不見底,白天還好,夜晚森森地可怕。
餘安選擇對着牆,他不想一睜眼就看見這樣的景色。
連文樂非常慶幸,如果要是夏天來,指不定有多少蚊子,他倒是會尋苦作樂,這麽一說,大家也都接受得很快。
不算出發和離開的兩天,還有三天的教育實踐。
兩項主要內容:紅色教育,身體素質訓練。
非常簡易的教育計劃,目的不是別的,主要是讓高三學生繃緊弦,緊張起來。
簡單有效就行。
第一天是軍訓,破冰活動之類的,帶了點競技類的小比賽,餘安跟着一衆老師坐在場外,他們聊天,他就複習,偶爾被場內的嬉笑聲吸引一會兒,看看三班的人,玩得挺歡,趙鴻濤都摻和進去,跟個老孩子一樣,非要什麽都帶他。
十一月的達陽,開始反常,27℃不下,中午曬得烈。
他旁邊坐着的是語文組李老師,弄了把太陽傘,緊挨着他,給他遮陽。
她是一班的班主任。當時江期在辦公室解釋罐子的事,她就在現場吃瓜。她天生憐愛像餘安這種安靜不多事的好學生,她才26歲,總覺得跟他們代溝不大,事實上,她有時候比他們還幼稚,被一班成熟的孩子們嫌棄得不行。
她掏出一袋芒果幹,遞給餘安,“吃麽?”
餘安并不喜歡自來熟的老師,“不了,謝謝。”但表面上得維持禮貌。
“你什麽時候讓讓我們班的雷彥?”李老師一本正經地懇求。
餘安不認識雷彥,但似乎見過這名字,排在他下面,年級第二。
萬年老二。
餘安更不想說話了,掏出了一塊金紙包的巧克力,“老師,這個請你吃。”
李老師一瞧,有些詫異地看着他,“你怎麽還随身帶巧克力呀!你低血糖?”
“習慣了。”餘安繼續寫卷子。
李老師打開一看,巧克力有發軟的跡象,趕忙一口塞進嘴裏,唇腔頓時沾滿了甜苦混合的氣息。
“多謝你請老師吃巧克力呀!”
“不用謝,反正要化了,扔也是扔了。”
李老師覺得,她一點也不想憐愛他了。
第二天,要起早爬山徒步。
事實上,餘安很早就起來了。他擡眼看了看挨着他腦袋的江期,整整一晚上,他一直睡得不熟。
兩人都沒帶夜燈,在這樣的集體生活,都不想把自己那點事兒放大了說。
沒有夜燈,挨着江期也不是那麽難熬。
餘安坐在下鋪,看着他們都換成了迷彩服。每人還發了一條紅色綢帶,要綁在胳膊上。
餘安朝江期招了招手,紅綢帶在他的上臂繞了一圈,然後打了個結,不松不緊,如果需要紅帶求助,輕松就可以取下來。
這時,連文樂不禁羨慕起餘安來,“真羨慕你又可以在寝室睡一天。”
餘安瞥了他一眼,“哪有那麽多覺。”
徐山可以說是達陽周邊山脈裏比較緩的山了,一路上沒有很陡的坡,緩緩而上,路程卻拉長的很遠。
行至一半時,領隊找了個地方,全體休息。
江期從早上精神就有點緊繃,他喝了口水,還是覺得渴,但是腎已經飽和,于是向趙鴻濤請示,想去放水。
附近都是學生,要想放水就要往更深的樹林裏去。
江期環了一圈,決定拉着連文樂一起跟着去。
“你什麽毛病啊?上廁所還要人陪着?”連文樂嗓門大了些,其他女生聽後都咯咯直笑。
江期問他,“你去不去?”
“去。”說實在的,連文樂也想放水。
兩人走到更遠的地方,終于解決了生理需求。
離開前,江期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土制的磚房。
連文樂見他不走了,順着他的視線看去,“有什麽可看的?應該是這片守林人住的地兒。”
江期沒說話,眼神卻有些異樣。
回到隊伍中,趙鴻濤跟領隊報備了人數,全體繼續向天照峰前進。
下山時,他們換了條路線,沒再經過那段密林之中。
一天30公裏的體力消耗,所有人都有點支撐不住,好在最後一天日程溫和些,趙鴻濤老胳膊老腿地跟了一趟,當晚滑膜炎就犯了,把工作都分給了班長,自己就等着過完最後一天。
雖然覺得挺不好的,但是趙鴻濤倒下了,大家都輕松不少。
好像少了人監督似的,反正翟睿致的話,現在沒人聽。
最後一天,所有人頂着兩腿酸脹的痛苦,坐在禮堂看電影,紅色長征路。
晚上,大家睡不着,索性聚起來打撲克。
江期不感興趣,看到了餘安的保溫杯,主動說:“我給你倒點熱水。”
餘安嗯了一聲,視線依舊在書上沒擡頭。
熱水器在走廊的盡頭,旁邊開着一扇窗戶,對着後面的徐山。
江期不敢看,只覺得對着窗戶的側臉開始發麻。
這時,來了通電話。他看了眼來電顯示,有些意外。
“爸。”江期先招呼。
江正豐嗯了一聲,父子倆很久沒有通話,語氣有點生疏。自從兒子到達陽上學後,他一直是通過袁秘書知道他的近況,不是不關心,是怕馮雯君找茬。
他最近有了離婚的念頭,非常強烈,老爺子沒勸,不過卻說了一句,“你應該問問江期的想法。”
離婚這件事袁秘書早就跟江期說過,他至今沒有打電話來問,說明是同意的。
他在等兒子十八歲,現在做的一切都是準備工作,馮雯君去達陽的事他是知道的,加上今天得到的消息,他決定給兒子打了這通電話。
只是在時間上選擇很盲目,很久不了解他的作息時間,江正豐瞥了眼牆上的鐘表,已經過九點了,頓時有些不知所措,小心翼翼地問:“這個時間能聊一會兒麽?”
“嗯。”
他沒提離婚的事,說了其他。
“李遠今天執行了死刑。同案的其他人已經送去監獄了,今天出發。”
新聞上都有寫,他覺得還是有必要跟兒子親自說一聲。
江期一怔,沒想到李遠竟多活了三年。
他關掉熱水器的水閥,“唐陽一他家怎麽樣了?”
江正豐嘆了口氣,“在看守所外面跪着哭了半天,他媽哭暈了,被救護車擡走了。”
唐陽一是他們家的獨子,就這麽一個死了,放在誰身上都得是這樣。
“嗯。”江期低聲應道。
江正豐想說些安慰他的話,可話到嘴邊卻始終開不了口,于是轉了輕松的話題,“寒假回來嗎?”
“嗯,回去的。”
父子倆平靜地打完了電話,江期站在走廊上,忽地轉過頭來,直直地望向眼前的一片漆黑。
無形中,有一雙手引着他往深處而去,他定定地望着,耳邊呼嘯的風林聲,還有唐陽一凄厲的求饒聲。
此刻,仿佛都在眼前。